新上位的皇帝陛下和以往的幾位都大不相同,竟是頗有太宗和武皇之風。不僅撥亂反正,一掃前代奢靡沉鬱之風,更是銳意進取,選賢舉能,勵精圖治,開創了大唐的又一次輝煌,將天朝推入了極盛之世。也正因為如此,李隆基對番邦的態度也就更加豁達和開明。他對金城公主的書信極其重視,不但應下了這個皇妹的諸多懇求,更是始終對吐蕃留了一線。
至於尺帶珠丹本人,在受到自己妻子的反複勸說之後又接受了來自大唐的好意照拂,便是沒祿太後和其他貴族再怎麼百般逼迫,他也隻是堅持著采用溫和的對唐手段,甚至還訂立了兩邊交好、互不侵擾的盟約。是以,由於金城公主的一力斡旋,在她嫁到吐蕃的三十餘年間,盡管吐蕃和大唐因著種種原因時有摩擦,但卻始終沒有停止和平友好交流的局麵。就這一點而言,金城公主李奴奴便是當之無愧的大唐功臣了。
開元二十八年十一月,吐蕃讚蒙金城公主薨逝,享年四十二歲。臨終之時,公主殿下手握一方隻寫了一半《上邪》的絹帕,麵露解脫之色。讚普大慟,臥病旬月有餘,並下令將妻子風光大葬。消息傳到京城之時,大唐陛下李隆基罷朝三日,為公主舉哀。而高府之中,時任右羽林衛大將軍的高仙芝舊疾複發,屢屢吐血,昏迷日久,再醒之時,卻是自請守邊,得到了李隆基的準許。
其後多年,大概是終於失去了金城公主這個紐帶,沉寂已久的吐蕃死灰複燃,開始大舉進犯,多次和**展開殊死較量,爭奪蔥嶺及以南地區,一度占領了大小勃律。而高仙芝就是在大唐屢受挫敗之時奉命出征,被李隆基封為行營節度使,率軍萬人,討伐小勃律。在這一戰中,高仙芝用兵如神、運籌帷幄,非但一掃**此前多次失利而造成的頹勢,更是大破小勃律,生擒其國王和嫁過來為後的吐蕃公主,還震懾了包括大食在內的諸胡七十二國,使之皆投降歸附,不敢再起波瀾。
經此一役,大唐重創了吐蕃的軍隊,讓其無力再與之抗衡,還使天朝的疆域版圖得到了空前的擴大,真正進入了盛世之景。而高仙芝也因此威名遠揚,被吐蕃等國敬為山地之王,從此心生懼意,就連聽到他的名字都要退避三舍,簡直到了能止小兒夜啼的程度。
賴於此種震懾之力,高仙芝在臨近吐蕃的駐地鎮守多年,期間,他曾多次趁夜悄然離開,去到吐蕃皇族的陵墓祭拜。而那塊墓碑上的人名,卻是他並不熟悉但又思念入骨的。
李奴奴。他時常站在那裏許久,卻從不曾喚過這個名字。在他的記憶裏,他惦記了大半輩子的那個女子眸如桃花,姿容絕世,笑起來如繁花盛放,在每一個和暖的春日都侵染著他的心。
“懷瑾哥哥……”唯有站在這裏的時候,他才能聽到那個少女笑著喊他。
“夭兒,我好想你……”再不年輕的臉上滿是風霜的刻痕,可男子依然俊美如昔,唇角勾起的模樣一如長安城桃花樹下的那個溫潤少年:“夭兒……”
一身嫁衣的少女笑靨如花:“懷瑾哥哥,你還記得那首《上邪》麼?”
記得,他刻在骨子裏,淌在血液間的東西,又怎麼會不記得呢?高仙芝微微笑著,看著女子慢慢啟唇,似要重新吟詠一遍那年少時的誓約。
“與君相決絕,來生也別再遇見了。”少女絕美的笑在這一刻忽然就有了刺痛人心的力量。
是啊,別遇見了。在那蒼茫的流年裏,他終究是負了她,那就,再也不見了吧。
一身孤寂的男子揚鞭策馬,消失在漫天黃沙之中。
盛唐一曲,如詩如夢,轉瞬成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