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萱哭得傷心,她自幼住在綠竹林少見外人,國師長年避居靜養,她的飲食起居全賴幾個傀儡人照顧,傀儡人清靜少情,自是將她養得十分純善。甫回皇宮人事紛亂,偶遇天人之姿的清瀾,隻是單純覺得他十分好看,忍不住親近。
麵對清瀾的冷言冷語,她雖不解卻也並不十分難受,然而今日引來的一番嘲笑卻教她狠狠地傷了麵子。她畢竟年幼,自小被嗬護嬌養長大,遇此窘境毫無章法也隻會哭泣逃避。
她跑回房中哭得聲堵氣噎,心裏也在後悔對綠珠下手太重,可若要她再回去尋找,她又著實拉不下臉。就在這時她聽到有人說:“這麼有趣的傀儡人兒毀了多可惜。”
她扯下濕漉漉黏在臉上的白紗,順手擦掉滿臉的淚痕,略帶戒備地看著來人,一時不知道要說什麼。
夜茴神情平常地將紙人遞給她,宜萱低頭看著夜茴素白手心裏抽搐抖動的紙片小人。
“還能複原嗎?”
宜萱將紙片小人接過來,小心地注入一絲靈力,眼見著紙片小人不再抖動抽搐,才收進自己的荷包,然後扯著荷包上的帶子扭捏道:“我術法不精修不好,不過我師父應該可以修好。不過,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見到師父。”
“沒關係,你還小,慢慢總會變得很厲害的。”夜茴安慰她,繼而眼前一亮,“我認識一個人也會傀儡術,我明天正好要去見他,到時候你也一起去,看他有沒有辦法。”
宜萱抬起頭,眼中光華璀璨,可隻一瞬,她慢慢低下頭語氣怯怯,“不……不用麻煩了。”
夜茴自是知道她猶豫為何,“清瀾那個家夥,隻是嘴巴壞了那麼一點,脾氣差了那麼一點,但人……其實也不壞。他已經知道錯了,卻又拉不下麵子道歉就央著我來看看你。”
宜萱吸吸紅通通的鼻子,睜著兔子般的紅眼睛道:“你騙人。”
謊言被毫不留情地拆穿,夜茴自是大窘,若她年輕幾歲怕是也要掩麵哭逃,但她好歹多活了些年歲,隻得摸著鼻子承認,“我已經罵過他了,他以後再也不會欺負你了。”這道歉的話語說得行雲流水一般順暢,夜茴暗自腹誹,怕是以前這種事情她沒少做。
宜萱嘟起嘴,又像讚美又似抱怨地道了一句:“他可真聽你話。”
夜茴隻覺得這個單純的小公主傻乎乎的還挺可愛,這句話也不知該怎麼接,隻好笑笑道:“你別生氣了,早點休息吧。”
退出房來,不出意料地見清瀾等在外麵,正百無聊賴地靠在廊柱上逗弄一隻閃閃發亮的螢火蟲。小小的蟲兒扇動著雙翅上下翻飛卻也飛不出清瀾身前三尺,它卻毫不氣餒繼續東飛西跑以期能逃出升天。
見著夜茴出來,清瀾展顏一笑收了法力指尖輕彈,道一聲:“去。”小小的蟲兒似一顆小小的流星,一閃一閃地消失在夜色中。“先喝過藥的那批人燒已經退了。”
“真的?”夜茴聞言提起裙子就向外院跑去。
清瀾邁著長腿不緊不慢地跟在一旁,“趙副醫正他們正在給那些人診脈,脈像各有好轉的跡象。”
“真的?”夜茴似是不信,笑容卻掩不住在臉上綻開。
“真的。”清瀾也忍不住笑,心裏像是有種又滿足又驕傲的情緒,這種奇怪的情緒促使著他,伸手摸摸夜茴的頭頂,“我家夜茴真厲害。”
夜茴還沉浸在喜悅中沒有回過神,他卻怔了怔後笑得愈發開心。
前院已經陷入狂喜之中,氣息奄奄的病人們掙紮著坐起身來,既驚且喜地相互傳達這一喜訊。趙副醫正哭得老淚縱橫卻還不忘指揮著取藥熬藥,一時之間所有人都像被注入了活力,一掃之前頹勢生出勃勃生機。
夜茴突然停下腳步,隱在黑暗中看著前院歡騰的眾人,“這是在九天看不到場景吧。”
清瀾立在她身後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她。
“清瀾,我真的挺喜歡這裏的。”
清瀾低頭柔聲道:“我也是。”
是夜,依斐站在高大的雲杉樹頂眺望著西南方向,他站在那裏許久,久到夜露沾濕了他的鞋襪衣袂,將他一襲珠光色的灰袍勾出墨染似的痕跡,他卻似無所覺,靜立於飄遙的枝葉間與夜色混為一體。
都說智者知古今萬事,其實不過是外人誇大。自墮天陷入東皇鍾之境後,此間異於他處,神、魔之力被此境壓製隻能勉力使出十之三四,他們羽族占著地利、血統之優,也不過較之別族多出一二分來。師父稱他為千年難遇的奇才,他更是史無前例的身兼祭司、智者二職。別人羨他年紀輕輕身居要職,可也隻有了了數人知道,羽族實是人材凋零,年輕一代中已無可用之人。
思及此,向來於人前喜怒不形於色的依斐不禁長長歎口氣,將視線移向腳下的某一處。無需任何術法,他也清楚知道,在正麵的某間房子裏,那個跳脫如猴子的少年正在夜以繼日的埋首於書本之中。學生如此發憤圖強,原本應該讓他這個做老師的可含笑九泉,但偏偏流觴的目的……依斐再次歎氣。
關於未來,他算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