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床上躺了三十多分鍾,嚐試了許多種姿勢,但全然沒有半點的睡意,床頭燈被點亮,勉強爬起來觀察四周的環境,借助微弱的燈光依稀能辨別幾處熟悉的角落,明明在自己家,到底害怕什麼?周一開始,整個人絲毫沒有半分的力氣,好像身體裏的血液一下子被抽幹。回想前兩天發生的事情,方紫航確信厄運便是從那一刻開始。
前兩天剛好是清明節,作為外科醫生的方紫航那天晚上當班值守。按醫院規定,值班醫生照例都會在七點半準時進行查房;所以,方醫生在晚上七點半準時就從休息室走出來,手裏拿著手電筒和所需記錄的表單,把每一間病房都查看一遍,最後她停在A2號床位邊。A2床的病人她認識,是一名肺癌患者,剛由自己負責主刀做了一項手術。病人睡得正香,方紫航還能聽到病人連續打呼嚕的聲音。方紫航看了一眼床頭的信息牌:蘇蓉,28歲,肺癌一期手術,建議留院觀察。方醫生看了一眼床頭的心髒監測儀器,顯示器上一條白線上下有序地跳動著,滴滴答答不停地作響,微弱而無力的氣息對一個正常人而言似乎太低了,但對她這樣一個剛從鬼門關前走一遭的人來說,已算是正常情況。
方紫航記得蘇蓉剛入院時的樣子,雖說身患重病但她臉上卻絲毫看不出分毫的沮喪,枯瘦的臉上始終能見到燦爛而輕鬆的微笑。她用笑容減輕了自己病體上的痛苦。她讓家人帶來了鮮花,插滿了整間病房。每一個照顧過她的護士都為之唏噓,稱讚她的生命力是多麼頑強。然而所有人都知道病魔已經在一步步地蠶食著蘇蓉的青春和生命,不管她做的再多,努力的再多,結局始終還是會來。方紫航走近蘇蓉,看了一眼自己的病人,手術緩解了一部分的病痛,這樣可以讓蘇蓉安心的睡上幾個小時。卻不能根治她的病根。以方紫航多年從醫的經驗看來,一年的時間已經是上帝給這可憐的姑娘最大的恩賜。方紫航用手摸了摸蘇蓉的額頭和手,額頭上的溫度有些高,應該是術後的高燒,一雙白皙的小手摸上去卻如同寒冰一樣。術後的病發症給原本弱不禁風的女孩,帶來了更多的痛苦。應該給她增加點抗菌藥,幫助她降下持續不退的體溫。方紫航將這些仔細地記錄完後,輕輕地離開了蘇蓉的病床。方醫生每日都如此周而複始地工作,從來不知道疲累。
夜晚醫院的人很少,走廊的燈也逐漸熄滅,隻餘下少數幾盞走廊燈還散發著亮光。在昏暗的走廊裏行走,人們感覺到的是對生命的孤獨和迷茫。
方紫航檢查完病房後,朝著休息室走去。休息室和病房之間有一條長長的走廊,走廊一邊是護士台,值班護士這時都會聚集在那裏整理第二天需要的藥單。
“方醫生,今天又是你值班呀。”護士小艾見到方紫航走過來,連忙笑嗬嗬地點頭示意。
“是啊,小雙今晚不和你一起搭班嗎,她人呢?”方紫航望了眼護士站裏間的辦公室,然後笑了笑問。
“小雙今天家裏有事請假了,所以晚上就我一個人在。怎麼了找她有事?”
“沒,辛苦你了。你忙吧。”方紫航回了一個淺淺的微笑。
方紫航很喜歡這兩個丫頭,兩個都是二十出頭的小姑娘,她們一直都是重症室幾個護士中最肯幹最吃得起苦的。方紫航很是羨慕,曾想過假如自己能年輕幾歲該多好,想著年輕時候的自己在學院中可是出了名的美女,那時候追求自己的男生得排滿整個體育館。或許有那麼一瞬間,方紫航很是後悔早早地敲定未來的夫婿,準備將自己嫁出去。如今的男朋友叫徐浩東,是一名廣告公司銷售主管。
說起兩人的第一次相遇,還有幾分狗血偶像劇的因素。兩人在大學時認識,大約是在第二學期,徐浩東邀請自己和朋友到去學校附件一座宿營地玩,而大家預想不到的是徐浩東早已在營地周圍布置了煙火和鮮花,就在幾個人玩的正嗨的時候,徐浩東雙手捧著玫瑰花,站在煙花聚集而成的彩色天幕下,整個場景絢麗而奪目。望著麵前的男孩,方紫航明白這原本也是自己心中所熱愛的,她緩緩走向徐浩東。心中的滿足感悠然而生,這是一個女人對愛情最大的滿足,就算再冷漠的女神也會被這如火的熱情所融化。接下來,徐浩東開始了一段浪漫深情的告白,淚水頓時濕潤了方紫航的眼睛,她感覺自己終於等到相守一生的天使,等到一生的幸福,她點頭了。漫漫相守是最長情的告白,在大學畢業後,他們同居了,徐浩東和方紫航搬來這座城市開始自己人生的夢想之旅。然而夢想是美好的,現實卻是殘酷的。作為外科醫生的方紫航經常上夜班,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家時,徐浩東已經出去上班,聚少離多的生活開始折磨起這個即將組建的家庭。
回到休息室的方紫航身體疲憊不堪,幾天來的高壓工作讓她整個人都陷入困境。
也許現在應該好好休息。身體命令自己,困意襲來,紫航脫下外套,躺在床上,身體立即得到舒緩,舒服是這張簡陋的硬板床帶給她的唯一感受。她閉上雙眼,準備進入夢鄉。
迷迷糊糊的,方紫航已經進入了另一個世界,她夢到大學時期的同學老師、兒時巷子裏的玩伴,還有那一片經常去的小池塘。很小的時候奶奶家後院也有一口池塘。
池塘邊是用石頭砌成的路徑,路徑的盡頭是奶奶的屋子,奶奶是她在世上值得掛念的人,她叫方茹辛。慈愛、智慧是方紫航對奶奶的唯一印象,她一直期盼方紫航和徐浩東的婚事,說到時候一定會站在新人的中間和他們一起拍照;但她給奶奶的承諾永遠也無法兌現。前陣子,奶奶因病去世,這給方紫航不小的打擊,許多夜晚奶奶都會進入她的夢鄉。
池塘很小水也很淺。平時奶奶都會在池塘邊歇息喝茶,偶爾也會在池塘裏養些小魚。每年暑假方紫航都會住在奶奶家幾日,閑的時候約上三兩好友便在池塘邊玩耍,童年最愉快的記憶應該就是在奶奶家池塘邊度過的。夢裏的池塘和現實的很像,甚至方紫航都以為自己真的回到奶奶家了一樣。她望了下四周沒有一個人,隻有水草邊的青蛙在呱呱的叫喚。方紫航站在池塘邊很久,她不明白自己明明在醫院上著班,怎麼一會功夫就回到遠隔千裏的奶奶家。她努力的思考著,想著這些奇怪事情如何發生。突然她聽到池塘邊的響聲伴隨著女人稀稀落落的說話聲,聽上去像是一個女人的聲音,緊接著是一聲聲呼喚方紫航的小名,偌諾,但是這個世上除了奶奶應該不會再有第二個人知道這個名字。
“諾諾,你在哪兒,奶奶看不見你,不要躲了,快出來吧!”聲音由遠及近地飄動著,朝著方紫航的方向而來。
“諾諾,你不要躲著,奶奶想見你。快出來見見奶奶。”
“奶奶......,我......我在這兒。”方紫航本能地朝著聲音的方向奔去。但剛邁開腳步,卻發現自己根本動不了,試了幾次,可是身體始終無法動彈。
“奶奶,快來這裏,我在這裏。我怎麼身體動不了了。快救.......救我......”方紫航突然發現自己此時在連說話都說不出來,如同空氣一般無聲無影。
奶奶的聲音停下了,連同池塘邊的蛙叫都消失了。
方紫航的身體忽然又能動了,由於身體突然從束縛中解脫出來,產生了極強的慣性,慣性使得方紫航不由得向後倒去。一個踉蹌使她差一點跌倒。她的眼淚在眼眶中打轉,離家多年的她第一次流下了熱淚,此刻有一種無助而孤獨的感覺。
池塘的水搖曳著微波,水霧從池塘的水中飄來,籠罩在方紫航四周,水草枯黃暗淡,院子裏沒有任何的生氣,如同正在走近一個將死之人的墳墓。
方紫航走在用小石頭鋪成的小路上,她想回去,回到自己的家,這裏給她的感覺太淒涼。可是走了很久哪裏才是回去的路,四周被黑色籠罩著看不清任何方向。方紫航拿出手機打開手電筒,憑借一小點燈光也許會讓自己心裏好受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