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在家的日子(1 / 3)

第一節晨起

農曆六月十五這天早上,和往常一樣,李家小院裏靜悄悄的。女主人在水池邊洗完手走進廚房,往大鍋裏兌了半瓢水,洗了一下鍋,接著又往鍋裏兌了五瓢水。葫蘆狀墨綠色的塑膠瓢,滿滿五瓢正好是兩瓶的量。每天早上起來她都是先燒兩瓶開水再做飯。姐姐小扉坐在廳堂裏織一件桔粉色的毛衣,她身後的單人床上,弟弟小牆把身子彎成一個弓形,臉衝裏,仍呼呼大睡。夜裏,他在燥熱與蚊子聲中折騰了半宿,下半夜才沉沉睡去。早上他母親為他支蚊帳,看到幾隻喝得脹鼓鼓的蚊子,咬牙切齒打了兩手心鮮紅的血。她夜裏起夜時曾為他捉過一次,手電筒的光束下哪裏捉得幹淨。她怪他睡覺不老實,挑開了蚊帳,蚊子哪有見縫不鑽的。

男主人李心明從東廂房出來,見兒子還沒起床,喝叱了一聲:“還不起來!”

兒子已經初中畢業,成績不是很理想,分數隻能上普高,做為一個以優異成績畢業於縣一中的父親,他認準了縣一中。縣一中是省重點,考學的機率大,因此打算叫他複讀一年再考,可兒子那副不求上勁的樣子著實讓他生氣,所以跟兒子講話總沒好氣。

小牆身子動了一下,接著把一條腿慢慢伸直了,表明他已經醒了。聽著父親的腳步聲,揣度他可能是去上廁所,趁這個空檔他還能在床上多賴一會兒。他自認為不是偷懶,從睡眠狀態到清醒是需要過程的,他在經曆這個過程而已。

他把身子放平了,眼睛是睜非睜。迷瞪了一會兒,側身過來,將自己的一隻胳膊壓在頭底下、枕頭上。此時神誌已完全清醒,眼睛也已睜開。隨著臉部的朝向,目光落在後麵的牆上,開始是虛望,後來集中落實到一處,便看到了中堂上的那隻張著圓圓眼睛的鳥兒又在看他了。也許剛剛醒來,也許剛剛挨了叱,心裏毛躁,看它竟是一臉的幸災樂禍,因此愈加不爽起來。不爽還看,越看越不爽,恨恨地拿眼睛瞪它。

識趣的躲開也就算了,可是這家夥偏偏就杠上了,瞪著小眼珠子一點兒沒有退讓的意思。

好小子,膽子不小,敢跟本大爺吹胡子瞪眼,手下有塊磚看你還敢不敢?

想歸想,他也不糊塗,真要拿磚擲過去,鳥沒跑畫爛了,到時候自己真就成了神經病。

好吧,算你牛!轉移目光不再理它。它以前可不是這德性。每天早上他醒來,它都會用友好獻媚的目光看著他,而且不管他移動到什麼位置,目光始終如一地追隨,神情之專注,態度之友好,讓他覺得它就是一隻活生生的鳥兒,有靈性的鳥兒。今天它卻成了叛徒,叛徒中的叛徒!

聽到父親回轉來的聲音,他一骨碌爬了起來,光著兩條修長的腿坐在床沿上。小扉見他彎腰弓背地縮著,想提醒他注意自己的姿勢,可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一來自己也覺絮了,二來他剛被叫醒,容易發脾氣。年輕的身體正拔節,從去年起一年多的時間裏躥了一大截,十五、六歲的他已有一米七多。豆芽菜躥得快,要的是嫩,腰杆子太嫩容易往下堆,為了不至於造成駝背,兩個姐姐時不時地提醒他一句。本來一心為他好,卻不領情,還說多管閑事,倒是自討沒趣。

父親跨進門來,他才懶懶散散地去拿書;父親停下腳步,冷峻而嚴厲地瞅他,他裝著沒看見;父親在院子裏的水池邊刷牙洗臉,他捧著書本愣神;小扉一旁忍著笑,他對她翻了翻白眼。

女主人一手托一隻水瓶走了進來。她將裝滿水的水瓶放到條幾(香案)上的茶盤裏,轉身出去時衝西廂房喊了一句:“小院還不起來嗎?”

就聽裏麵應了一聲:“起來了。”

這裏是平原,臨空俯視或站在地圖前講解,都可以用一馬平川來形容,而真正腳踏實地、身臨其境,看到的未必全是一望無際的平坦。眼下就有一處說大也不大說小也不小的窪地。這窪地,有人說是盤古開天劈地時留下的,當時沒有天地,沒有日月,沒有時間,斧子掄了多少下也不知道,感覺到累了才想起來休息,於是將斧子一丟,就是這隨手一丟的斧子的斧刃在地上留下的劃痕成了這一處窪地;也有人根據水往低處流的特性發揮想象,說中國的地勢就像一口大鍋,這裏是鍋底,所以一到下雨水就從四麵八方往這裏聚;有識之士認為它是一段舊河道,因河水改道或人工河的開挖取直而廢棄。傳說不可考,臆猜不可信,倒是這河道之說還能挨得上。能挨得上的主要有兩點:一、它的北側就有一條人工河;二、它的泥土裏隨處都可找到貝殼的殘片。貝殼可是名副其實的水生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