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親王府的深秋,夜梟嗚嗚咽咽的叫了半夜。三更鼓響的時候,濃密的陰雲卷集著冰冷的雨滴,漫天漫地的傾瀉下來。透過破木板釘住的窗柵欄,元熙努力向外張望,卻什麼也看不清楚。
緊鎖的房門驟然打開,送飯的李婆子陰著臉,嘴裏罵著:“一幫沒良心的,好事兒不想著我,專派這坑死人的差事。”
食盒兒裏飄出一股餿味兒,元熙冷了一眼,又是奴才剩的冷飯。撫摸著隆起的小腹,孩子已經五月有餘。元熙歎了口氣,自己不吃倒沒什麼,可腹中的孩子能熬得住麼?
李婆子剜了元熙一眼,冷笑道:“都到了這兒了,還擺王妃娘娘的派頭?要不要奴才給您打扇捶背呀?”呯呯!兩個粗瓷碗被摜在桌上,菜湯飛濺。
“愛吃不吃!”李婆子啐了一口,猛然瞥見元熙發間還插著一支金簪,李婆子瞪大了眼睛,這倒是意外之喜!一把奪過,塞到嘴裏咬了咬,確實是金的。她幹咳兩聲道:“歸我了,明天賞你一頓白麵饅頭!”
元熙心下有些悲催,當年她嫁入王府的時候,是何等風光!人們都說,和親王攤上一門兒好親事。能娶到皇商衛氏唯一的嫡女,就相當於白撿了一座金山。而今,父親出了事兒,連最下等的奴婢也要作踐自己。
說話間,兩個侍女提著燈籠走進屋子,她們不約而同的捂住鼻子,陳腐的氣味讓她們感到惡心。李婆子退了出去,一個穿深紅鬥篷的女子走了進來,這女人生了一張妖豔如罌粟般的臉頰,她倨傲地一欠身:“王妃近來可好啊?哦不,不應該叫王妃,應該叫你三妹。”
“大姐?你怎麼會在這裏?!”
元熙簡直不相信她的眼睛!自父親被貶官開始,衛府就接連不順。先是進貢的瑪瑙碗冒出鬼火,後是衛府牆角又搜了出巫蠱人偶。龍顏大怒,名震天下的皇商衛氏也就一敗塗地。至於衛家的人,不是被殺,就是被關進大獄。反倒是她,衛元嘉——尤姨娘庶出的大姐,竟然會出現在大楚國的和親王府邸!
衛元嘉鄙夷的推開她,給侍女使了個眼色。一壺滾燙的湯藥端到桌上,元熙皺起眉,她聞見一股濃鬱的藏紅花味。
“這是什麼意思?”
“也沒什麼意思,和親王讓我來告訴你,請你自行了斷。”衛元嘉捏出一方絹帛,如打賞乞丐一般扔在元熙腳下。那帕子上有字,筆力剛勁,是容深親手寫的,還蓋著他的和親王官印。
元熙雙手捧著絹帛,隻覺得字跡愈發刺眼,措辭決絕得不帶一絲情感,恨不能將七出之罪全部扣到自己頭上!
不!這不是她想要的!苦澀的滋味一陣陣湧上心頭,五髒六腑都痛得縮成一團,她狠命搖了搖頭:“你騙我,你在騙我!這是假的,他不會這樣對我!我懷著他的孩子,他怎麼忍心這樣對我?我愛他,愛了他整整五年!”
“就算十年又如何?”元嘉嗤之以鼻:“你覺得,王爺會需要你這樣一個毫無價值的女人嗎?”
一句話把元熙問得愣住了。是啊,這還不夠明白嗎?他明明知道父親是被冤枉的,卻沒有為父親求一句情。情算什麼?五年怎樣,十年又如何?都抵不過一個“利”字。她和她的孩子,也不會比那個“權”字更重要。現在正是爭權奪利的關鍵時刻,蕭容深怎會容許自己走錯一步?
元熙頭腦裏一片空白,忽然感受到徹骨的寒冷,她好像越來越不懂這個男人了。
衛元嘉冷眼瞧著她,漠然許久:“你現在是罪臣之女,一無所有。而王爺即將登基,你認為王爺會讓你這樣的賤婦入主中宮?識相的就喝了這藥,來世投個好胎。”望著元熙驚愕的神情,她掩口嗤笑道:“母儀天下的責任,就讓姐姐我來代勞吧!”
“母儀天下?”元熙站的久了,腰肢酸得厲害,一手在桌上強撐著:“你就不是罪臣之女了嗎?你也姓衛,和我有什麼區別??”
區別?這是衛元嘉最痛恨的詞語!,二十多年來,她一直生活在這“區別”的陰影下,無論說什麼做什麼,總會有人提醒她嫡庶有別!她一把抓住元熙的肩頭,滿眼怨憤:“有什麼區別?!我是皇上金口玉言,大義滅親的功臣,誰和你這賤人一樣?”
“大義滅親?”元熙驟然清醒:“是你帶著官軍從府裏挖出了巫蠱人偶?不對!人偶是你們埋的?!是你陷害父親?!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父親哪裏對你不好了,你要這樣冷血卑鄙陷害他?!”
“因為我恨!,若非那老東西執意不把我母親扶正,害我永遠頂著庶女的名分,嫁給王爺的嫡女本該是我!這些年來,我母親任勞任怨,又換來什麼?這樣薄情寡義的父親,不要也罷!”她猛地扯住元熙的鬢發,眼中妒意燃燒:“你們早就該死,現在還不晚!瑪瑙碗的鬼火沒能整死他,我還嫌自己仁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