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懷滄一問未消,卻又調轉話頭,扭頭對著步安道:“先皇駕崩,隆興奪嫡,溫親王逃出生天,暫避天姥山,乃是前年臘月裏的事情,次年邪月臨世,三月的春試無人問津,唯有你孤身來投……我說世上怎麼有這麼巧的事情?哼!杭州宋家假意飛劍行刺,誘使李嶽來查天姥書院,恐怕也是你通風報信的吧?我隻是奇怪,你究竟是何時知道,溫王就在天姥山上的?!”
到了這時,步安仍舊皺眉沉思,點星殿內卻已經開了鍋了,一片喧鬧聲中,廣念的聲音顯得格外刺耳:“老酸腐!你們今日是存了心要潑人髒水,先前那些雞零狗碎的沒一句真話,被人揭穿了還嫌不夠丟臉,這是要狗急跳牆,赤膊上陣了不成?”
薛采羽也憤憤然幫腔道:“是非曲直,全憑你一張嘴來說嗎?”
大殿一旁,詹姓國士氣得吹胡子瞪眼,怒道:“天姥書院乃是儒家正宗,書院山長一言九鼎,豈容爾等汙言穢語……”
他不說還好,這話一出口,便引起一片噓聲,薛采羽更是踏上一步道:“今日你們構陷步爺,種種手段無所不用其極,卻沒有一樁站得住腳,從此還有什麼臉麵自稱儒家正宗?!”
這幾句除了一片鼓噪外,同樣也引起噓聲一片。殿內人群似乎隱隱分作了兩派,一派支持天姥書院與溫親王,另一派隻是步安,或者說是不曾到場的杭州宋家。
這場麵正如步安所料,大敵當前,江南大大小小的勢力,卻在爭權奪利中漸漸決裂。他清了清嗓子,在進或者退之間,做最後一次權衡。
進一步,或許一時痛快,可江南從此分作兩股水火不容的勢力,說到底是便宜了隆興帝;退一步,或許能將這脆弱的聯盟維持住,可也不是長久之計……
就在步安權衡之際,天姥山長懷滄又推了他一把。
“諸君以為步執道隻是勾結了昆侖墟嗎?你們隻知他平定拜月匪患不費吹灰之力,卻不知逐月之變,亦是他的手筆!步執道便是拜月邪教始作俑者……他分明就是舊神!”
當天姥山長懷滄怒發衝冠地手指著自己時,步安才突然意識到,今天這一出大戲,溫親王與天姥書院真正要對付的,似乎並不是杭州宋家,而是他步執道本人——他隻是有些納悶,這半真半假的故事,到底是他們有意杜撰出來的,還是當真就這麼以為?
人群驚慌失措,麵色大變,轟亂了一團。
步安皺著眉頭,輕歎了一口氣,扭頭看向大殿外,隻見守在殿外的遊平臉上神情激動而興奮,用力地朝他點了點頭。
步安笑了笑,點頭回應。
遊平臉上愈發激動,扭頭穿過人群往外跑去,一邊跑一邊揮著手,在他揮手的方向,晴山與張瞎子等人已經候在那裏,而晴山身邊,赫然便站著一臉焦急的素素。在步安踏進點星殿接受審問的大半個時辰裏,張瞎子與晴山悄悄上了山,並且如步安所料,在觀海崖上的那間茅屋前找到了素素。
聚集在點星殿前的人群像是感覺到了什麼,有些躁動不安,天姥書院的人仍舊努力地維持著秩序。
下一刻,幾麵大旗忽然張開,迎著山間的烈風鼓蕩搖曳,這大旗分明染著血,甚至有些殘破,卻因此才顯得氣勢非凡。
“七司辦事,閑人勿近!”張瞎子手執黑色旗杆,梗著脖子吼道。他這付模樣,像極了當初望江樓上,對著一眾下裏巴人裝威風的模樣,隻是這一回渾身上下都充斥著鐵與血的氣勢,再沒了當時的猥瑣勁。
一百多名從七閩道上浴血歸來,又或是水天界中剛剛經曆了滅國之戰的修行人,如同一支鐵矛般插進人群,紮在點星殿的門外。
人群中即使有自忖技高一籌者,麵對這一突變,也不敢輕舉妄動。
而那“鐵矛”的矛尖上,卻是個畫風格格不入的,遠遠看著自家公子的背影,已經忍不住“哇”的哭出聲來的小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