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子念及此處,不由得心中一暖,為步爺高興,也為晴山姑娘高興。他半生顛沛,是在步爺麾下,才成了家立了業,因此早將自己視作步爺的忠仆一般——主子有喜,他張瞎子自然也跟著高興。
緊跟在步爺身旁,身後簇擁著一樣來自越州的百多名弟兄,張瞎子胸中漸漸升起一股豪情,他想起那日越州城中,坐著馬車穿過人群,每念一個獲救孩童的姓名,四下裏便響起如雷般歡呼的場麵。
張瞎子沒念過幾年書,形容不好那種感覺,隻覺得那場麵真是過癮,似乎人活在世,就該為那樣的場麵而活,不然即便榮華富貴,也索然無味。
他很想讓黑營的弟兄們也知道,那是一種什麼滋味。也許過了今夜,或者不久之後離開寧陽縣,甚至離開劍州府時,弟兄們才會知道,為什麼他張瞎子,對步爺忠心耿耿,甘為馬前卒。
“今夜……七司捉鬼!閑雜人等莫要出門!”他忍不住也跟著喊了一聲,嗓音嘶啞,卻掩蓋不住蘊含其中的豪邁。
不知過了多久,七司人馬來到寧陽北城附近的一處深宅大院。
先前留在此地的陣玄弟兄,已經布下了覆蓋整座大院的法陣,北風吹拂下,貼滿了院牆的黃符紙獵獵作響。
一麵黃色旌旗,在不遠處的北門城牆上掛了起來,旗子中央,是一個簡簡單單的黑色隸書大字。
隆興二年的十二月初二,這麵旗子第一次出現在世人麵前,無論以後它將代表何等樣的威風,此時此刻,它也隻是一麵普普通通,不知所謂的,僅僅繡了數字“七”的旗子而已。
夕陽西下,深沉的暮色天空中,血色邪月隱現。
方圓數數十丈深院中央,有個低沉而瘋狂的聲音在呻吟,麵前昏沉的暮色,仿佛不住扭曲,原本緊閉的門窗,漸漸哐嘡作響。
院子四周,有人持劍而立,麵色肅穆;有人雙手牢牢握著陣旗,雙眼盯視院中;有人摸索著本命靈器,低頭沉默不語。
步安站在凸出的一處飛簷頂端,任憑風吹得衣襟飄飄揚揚。站在他身後幾步之外,是薛采羽姑娘與醜姑。
昔日越州城裏鬼捕三司的小跟班,今日終於站在駭人的無神魂團之前,真正的獵殺,從這一刻,才剛剛開始。
夜色漸濃,第八夕的血色月光,籠罩眼前的深院,呻吟聲越來越真切,有時夾雜著一兩聲不甘心的咆哮。
終於,院中扭曲的鬼影,幻化出一個巨漢的模樣,痛苦嘶吼幾聲後,又從張開的巨口處整個外翻,像翻手套似的,變作一個牙牙學語的三尺孩童,緊接著孩童臉上皮膚脫落,瞬間化作七旬老嫗,無瞳的雙目緩緩掃視四周。
無邊恐懼籠罩在眾人心頭,即便善於捉鬼的七司老人,也從未有過此時的壓力。
隻憑本能,就能感覺到,院中這時刻變化著的陰魂,是多麼駭人與瘋狂。
就在這時,一個平靜而熟悉的嗓音響起,驚破夜色,撫平了心緒。
那人站在飛簷之上,負手而立,如同獨立江畔舟頭的書生,身前萬頃波濤,猶自閑庭信步。
“沉沉心事北南東,一睨英雄海內空。少年才登將仕郎,書生嚐效晉賢風。”
“功高拜將成仙外,才盡回腸蕩氣中。萬一禪關砉然破,美人如玉劍如虹。”
詩成之時,飛簷之上靈氣幽光乍現,如層層驚濤,從四麵湧來。
幽光正中,薛采羽亭亭玉立,而在她身前不遠,一柄長劍,破空而出,方才念詩之人,已如驚鴻般躍起,直朝院中飛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