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瑤笑道:“你叫我一聲師尊,怎麼竟考教起我來了。大梁朝何德何能敢於三代相提並論。”
“孟子曰,人人親其親,長其長,而天下平。”步安皺眉道:“師尊,為什麼儒家推崇了兩千年的‘親親而仁民’,天下卻還是不如三代之治呢?三代那時可還沒有聖人著書立言啊。難道越提倡,越不堪了?”
屠瑤默不作聲,臉色有些凝重。
她滿打滿算隻見過步安五次,第一次在鏡湖涼亭修習禮藝時被他撞見,第二次在點星殿前當場見他三步成詩,第三次拜師禮,第四次蘭亭夏集,接著便是眼前。
每一次見麵,這個弟子都有令她驚奇的表現,但之前任何一回都沒有眼下震撼。
他借物喻理,用一句“問渠哪得清如許,唯有源頭活水來”把天下儒門都罵了一遍,屠瑤還隻當這是少年心性,天不怕地不怕,此時才發現,他並非言而無物,而是真的思考過這些,否則絕不至於三兩句話便直指要害。
“師尊啊,弟子有幾句話可能要冒天下之大不韙,可憋在心裏卻難受得很,這裏沒有外人,您聽過便算……”步安長長吸了一口氣道:“聖人恐怕南轅北轍,緣木求魚了。”
“何出此言?”屠瑤聽得心驚肉跳,又懷疑步安隻是故意做驚人之語。
“舊神有血脈傳承,自然親其親;舊神神力全憑黎民信仰,自然仁其民……可聖人將舊神推下了神壇,卻又要強求親親而仁民,難道不是南轅北轍,緣木求魚嗎?”步安正色道。
屠瑤歎了口氣,心說這還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隻是說得毫無道理。她瞪了步安一眼,肅容道:“難道親親仁民不對?無子無父,暴君亂民才算正道?”
步安搖搖頭道:“不是不對,是做不到。聖人見三代之治有親親仁民,便以為親親仁民就是解藥,殊不知夏商周三代都是血脈和信仰維係的城邦。可天下早已今非昔比,你縱然喊上一萬遍父母官,官老爺也不會真把百姓當做子女來愛護;你天天靠唱高調來規勸皇帝愛民如子,他反而覺得你礙手礙腳。”
屠瑤第一次被步安的才智嚇到,甚至覺得自己遠沒有能力做他的師尊。她當然不會因為這幾句話就改變想法,隻是驚訝於步安能把離經叛道這四個字演繹得如此驚人,而且明明說得毫無道理,她卻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隻好板起臉來反問道:“照你的意思……是要將舊神再請回來才對嗎?”
步安趕緊笑著擺手道:“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隻是證明給你看,我當真對儒們英靈沒有敬畏之心……”
屠瑤的語氣也軟了下來,微嗔道:“那你還來書院學儒做什麼?”
“我也不知道啊……大概冥冥之中皆有天數。”步安撓撓頭笑道:“師尊……你不會聽了這些,就要把我逐出師門吧?”
“隻要你不作惡,我也懶得來管你那些奇思妙想。”屠瑤抿了抿嘴,故意做出有點生氣的樣子,卻又懷著一絲莫名的好奇,白了步安一眼道:“敢說聖人緣木求魚,難道你就有法子來治國平天下了?”
“沒有,沒有……我哪有那個本事……”步安嘿嘿一笑。
屠瑤聽到這個答案,竟有種突然輕鬆下來的感覺,或許是因為知道了眼前這弟子天賦絕倫之後,更加生怕他會走上歧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