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鬱看著周鼎, 麵上波動不大,心裏的火卻越燒越旺。
他覺得自己被愚弄了!
原來周鼎所有的靠近都是在拿自己消遣,而自己所有的猜測和心思也都是在自作多情!
“所以你到底為什麼到江城來?”
“既然一個多月就回去, 又何必弄那麼麻煩非得來江一中借讀?”
“既然隻借讀到期末又何必一直往我身邊湊,跟塊牛皮糖似的粘著我?”
“你說你想跟我做朋友, 我倒是想問問你,你是真的想跟我做朋友, 還是——”
夏鬱頓住, 他深吸了下氣, 然後看著周鼎, 聲音冷而輕地接著道, “——還是想拿我解悶, 覺得耍我很好玩?”
周鼎當即回道:“我沒有耍你!”
“那你想幹什麼?”
夏鬱聲音抬高, 語氣咄咄,“那你對我又是這又是那的到底想幹什麼?!”
周鼎蹙起眉:“我是真的……”
夏鬱冷聲打斷:“別跟我說什麼想跟我做朋友,太假了!小樹林那次我沒戳穿,不代表我不知道你在騙我。”
“周鼎。”他念他的名字, “別跟我說那些虛的, 你就直接告訴我你到底為什麼對我那麼特殊?”
周鼎語塞。
他眉頭緊皺, 神情是肉眼可見的焦躁。
夏鬱眼睫眨動, 目光落在他抿著的唇上:“張嘴。”
周鼎一怔:“?”
“說話。”
周鼎:“……”
可是他能說什麼?
他又能怎麼說?
周鼎覺得自己說做夢都比說穿越要來得靠譜,可在兩個離譜的說法裏選一個不那麼離譜的, 不還是一樣很離譜?而且真要較真的話“做朋友”這個理由怎麼也比前兩者的可信度更高吧?可夏鬱連這個理由都不信, 就更別說其他了。
而且——
“為什麼非要往那種喜歡上想?”
周鼎有些納悶, 腦子裏也有些亂,“男生和男生之間關係和行為親密一點也沒什麼吧?”
夏鬱眨了下眼。
周鼎擰著眉繼續道:“說實話,聽你說了之後我也覺得我的行為確實有點過分熱情, 但話說回來,對朋友熱情一點不是很正常嗎?石秋還老是坐秦藝瑋大腿呢,上禮拜我還看到盧冰洋跟莊成鉻在大課間的時候就直接趴在窗戶口那兒模擬……咳,我的意思就是他們的行為舉止更加親密,可是根本沒人往那方麵想,跟他們比我們不過是一起上個廁所一起打個球,再正常不過。”
“再正常不過?”
夏鬱重複了一遍,“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想多了?”
周鼎看著夏鬱,沉默片刻後點了點頭。
夏鬱見狀也沉默下來,原本翻湧著各種情緒的眼底倏地恢複平靜。
他坐在位置上,靜靜地看著周鼎。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餐廳裏嘈雜的人聲多了起來。
他們旁邊空著的位置陸續有人入座,服務員們在走道間忙碌地來回穿梭。
熱鬧的氛圍漸漸充斥餐廳,可他們之間的空氣卻仿佛凝結了起來。
他們在喧囂中對視,眼裏像是隻容得下彼此。
過了好一會,夏鬱才開口打破了彼此間死寂般的寧靜:“周鼎。”
他盯著他的眼睛,輕聲問,“你是gay嗎?”
他的聲音很低,幾乎是用氣聲說話。
旁邊的客人和路過的服務員都沒有聽到他在說什麼,隻有周鼎聽到了這句輕飄飄的問話,並在聽清的刹那,整個人僵了一下。
搭在桌上的手指觸電似的蜷起,周鼎喉結滾動幾次,最終還是對夏鬱搖了搖頭:“不是。”
不管以後是不是,至少到現在為止,他覺得自己不是。
夏鬱沒什麼表情地又道:“所以你並不喜歡我。”
這次周鼎沒有回答,他的神情猶豫而掙紮,看不出來是不好意思點頭怕傷人麵子,還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歡還是不喜歡。
但這次夏鬱不打算給他時間思考,也不打算再多追問。
等了五秒還沒等到答案,夏鬱便表情平靜地點了點頭,他垂下眼,拿起手邊的手機掃了下桌角的二維碼,在周鼎反應過來前付了款,然後又站起身,把帽子和口重新罩戴了起來。
“你去哪?”周鼎忙問。
夏鬱拿起放在凳上的背包,語氣冷冷道:“回家。”
“不吃了嗎?”
夏鬱沒有理會,帶著東西轉身就走。
一直走到商場外,他都沒有回頭。
暑熱撲麵而來,他站在馬路邊伸手打的,坐上車後,才側頭朝商場二樓的落地窗方向看了一眼。
周鼎仍坐在那兒,他沒有動筷也沒有幹什麼,隻是一動不動地坐在位置上,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夏鬱隻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對司機道:“師傅,去南山別墅。”
-
回到家才十一點多,家裏空空蕩蕩,一個人也沒有。
夏鬱穿過客廳,徑直上樓,他沒回房間,而是直接去了頂層的閣樓。
閣樓窗小,即使外麵太陽很大裏麵也依舊昏暗陰涼,空氣中還漂浮著細小的塵埃。
夏鬱把帽子和口罩摘下,坐在摞起的舊書上。
他正對麵是一個紅木的置物櫃,上麵擺滿了書籍,還有一隻籃球和一些充滿年代感的小物件。
夏鬱沒有看它們,他坐下後便單手托腮,目光沒什麼焦距地落在地上,像放空,又像在思考。
漫長的沉默過後,他在靜謐的空氣中低聲開口:“是我草率了。”
不該心急。
也不該輕敵。
更不該自以為是,相處了不到一個月就以為看穿了對方,輕易給對方下判斷。
“他騙過了我。”
說完又立刻改口,“不,不對,他沒有騙我,是我自己被他迷惑了。”
被出色的肉體迷惑。
被那從未感受過的熱情迷惑。
從來沒有人像周鼎那樣用熱切的目光看他,也沒有人像周鼎那樣一次又一次地努力靠近他。
不但靠近他,還觀察他,探索他。
像對待一個嚴肅的課題,認真又仔細地進行著分析。
這種特殊對待周鼎單單隻給了他,梁鑫、馮與成乃至全班其他人都沒有。
隻有他。
而又恰好,他格外喜歡這種特殊的、唯一的感覺,尤其對方還是他有好感的人。
“都說先愛的先輸,先有好感的也先輸嗎?”
夏鬱抬起頭看著對麵的書櫃,仿佛在隔空詢問誰,但很快他又低下頭,托著腮自問自答地點了點頭,“嗯,先有好感的先輸。跟愛不愛沒關係,隻要動感情就得輸。不過還好,我輸得不是很慘。”
至少他把自己的保護得很好。
“他還不知道我是同性戀,也不知道我對他有好感。”
在這一個月的相處中,他克製而保守,絲毫沒有透露過自己的性向,也沒有當著周鼎的麵表現出任何對他的好感,所以周鼎應該不會察覺到什麼。
但隨即,他又想到了今天上午在餐廳裏的對話——他當時說的話……似乎有點不太“直”。
想了想,夏鬱道:“我沒有正麵說過什麼,所以就算他猜到了也沒事。”
在餐廳裏他一直是提問的一方,即使問的問題有點gay,也可以解釋為他以為周鼎是gay,所以才問出那種問題、說出那些話。
而且經他口中的所有文字都把他自己撇得幹幹淨淨,所以就算周鼎有所懷疑,那也隻能停在懷疑。
他依舊是安全的。
依舊可以回到原來的生活,回到沒有周鼎參與前的步調。
——周鼎影響不了他什麼。
“就是有點遺憾。”
夏鬱眨了眨眼,小聲地說,“我還是頭一次對一個人產生這種心跳加速的、想要談戀愛的感覺。”
隻是這種感覺產生得快,結束得也快。
還沒來得及細細品味,一切就都結束了。
回想過去和周鼎一個月的相處,夏鬱托著腮輕呼了下氣。
又是很長一陣的沉默。
過了許久,他抬起頭看向牆上的小窗,那裏有光芒照進,很明亮,可明亮中又混合著許多漂浮的塵埃,讓人覺得灰蒙蒙的,好像,也沒有那麼明亮了。
“以後我會更謹慎的。”
夏鬱總結似的作出最後的發言,“不會再這麼輕易地往前邁步。”
一定會做好萬全的準備,確認對方絕對是gay並且對自己有好感後再出手。
他說:“自作多情的感覺真的有夠爛的。”
特別特別爛。
-
另一邊,周鼎也陷入了一種很爛的、爛到難以形容的情緒中。
在夏鬱走後沒多久,他也離開了餐廳。
回到學校宿舍後就一直躺在床上思考,思考今天在餐廳裏和夏鬱的對話。
他一會覺得自己的行為沒問題,一會又覺得自己的行為很有問題。
沒問題是因為他把和夏鬱相處的過往全部捋了一遍,甚至把他們從加好友至今的聊天記錄也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幾遍,確認他們之間相處得確實有些親密,但用“朋友情、兄弟情”也完全能解釋得通。
畢竟曹操、劉備、孫權等亂世英豪還老是和兄弟、下屬抵足而眠呢,他和夏鬱手都沒碰一下,又算得了什麼?
再說現實生活中,他跟夏鬱說石秋坐秦藝瑋大腿是真的,盧冰洋和莊成鉻趴窗戶上嘻嘻哈哈地當著一堆人麵模擬原始後x也是真的……
不光他看到了,很多人都看到了,甚至人越多他們越來勁,怎麼顯得gay他們怎麼來,就差互相叫老公老婆了。
他們都這樣出格了,看的人也沒一個當真的,都隻當他們在耍猴戲。
而他和夏鬱不過一前一後地上個廁所、一起去小樹林聊聊天、一個打場球給另一個看,又算得了什麼?
根本不算什麼!
這就是正正經經的兄弟情!好友情!
可轉念再一想,他又覺得問題特別大。
——因為別人都是光明正大的,而他和夏鬱偷偷摸摸,交朋友弄得像是在偷情。
正常交朋友是這樣的嗎?
肯定不是。
如果不是因為他有觀察任務在身,哪個正常人會接受這種無法見光的友情?
而且夏鬱總是被動的一方,從不主動發起聊天,也從不主動分享什麼,這場友情中一直都是他主動。如果當初不是他約夏鬱一起上廁所,不是他一直堅持邀請夏鬱看他打球,那他們也不會有什麼後續的發展。
總之就是沒有他的接受和主動,這段友情早就歇菜了。
所以夏鬱這種態度沒朋友才是正常的,有朋友才不正常。
而夏鬱沒想要他這個朋友,是他自己主動湊上去硬要跟夏鬱做朋友——所以,他更不正常。
這樣的話,夏鬱會誤會也合就情合理。
想到這,周鼎大字型地癱在床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天花板。
那要怎麼解除誤會呢?
……不對,也不用想著怎麼解除了,因為夏鬱已經知道他誤會了,現在應該思考的是接下來他們要怎麼相處,他要怎麼跟夏鬱解釋自己“不正常”的熱情。
可這能怎麼解釋?
說穿越夏鬱肯定又覺得他在耍他。
而且話說回來,知道是誤會不就行了?夏鬱至於那麼生氣麼,活像自己做了什麼對不起他的事情似的……
明明一直都是他主動、都是他陪著捧著哄著夏鬱,隻不過不是出於“喜歡”而已,夏鬱有必要那麼大反應嗎?說一句“抱歉,是我誤會你了”事情不就過去了?為什麼偏要追根究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