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王嶺,少有湛藍天空,也少有雷鳴暗夜,總是雲陣綿綿、陰陰沉沉。這一日難得晴空萬裏,春風習習,就連平時鮮少而至的飛鳥也反複旋繞在林木之端。
顧小六揉了揉酸軟手臂,重又拎起水桶沿著林間泥濘小道去深泉打水。昨日輸掉鬥舞,今日有兩個大缸需要填滿泉水,而現在她還沒完成一半的量。
一陣低沉的簫音突然響起,長調悠揚婉轉起伏,嗚嗚其然,聲滿山穀。
地王嶺的洞蕭不常被吹響,因為蕭聲就等同於發布指令。她第一日來到這裏,便被教導過不同曲調所代表的含義。此時此刻的蕭聲隨風而動,如同萬千聲浪集於一處,傳遞的意思是:“七七穀大門,集”。
地王嶺的集合地點從來都在閻羅殿,那個離半山冥王閣最近的殿宇廣場之上。可這一次,突如其來的集合竟然在七七穀!
顧小六惶惶拋下水桶,以最快速度奔赴而去。
兩山夾道,峭壁陡立,其間光芒難至卻被重重亂石和林木覆蓋的深壑便為七七穀腹地,一道亂石堆砌的斷垣將幽深腹地和一小片平坦草地區隔開,便是七七穀大門。
七七穀,地王嶺前山唯一的入口,三年開啟一次,一次開啟一刻,每一次開啟都隻為“迎人”。
顧小六抵達的時候,人群已經自發聚成兩處。
一處,是剛迎進來的人——一群十三四歲的女子,全都擠在角落、互圍成團,仔細些還能聽見她們輕微的啜泣。
另一處,也是一群女子,井然有序站成小隊,個個抱手躬身而立,體態婀娜,美色耀人,這便是三年前已入穀的“老人”。顧小六匆匆而至,低頭順目,也抱了手悄悄沒入其間躲到最後去了。
她剛站定,兩名啞奴腳底沉穩行路如風,一前一後抬著肩輿翩然而至。
紫衫女子側坐其上,一張巴掌大的小臉掛著淡淡笑意,朝四周輕柔一掃眼,問道:“人都到齊了麼?周教習你身後怎麼沒人?”
七非殿的周教習垂目斂眉、咬唇不語,她身後本該恭順地站著七個女子,如今卻空曠無人。
周教習恭謙行禮,指尖卻在發抖,“講武殿、七非殿、閻羅殿,還有平日裏練舞習武的地方都找遍了……”
“……都沒找到。”她的聲音越來越小,臉色也漸漸發白。她懼的正是高坐肩輿之上的地獄殿主人何香凝。
何香凝高高在上,淡笑依舊,語氣雲淡風輕:“是不是還有什麼地方沒找啊?”
周教習雙肩一滯:“……七七穀!”
地王嶺前山除了懸崖峭壁,便是食人猛獸,唯一與外界相通的七七穀暗藏了七道關卡,分別由七個啞奴看守機關。
這些啞奴從開始守關便會被鎖在機關操作台,到死才能離開。據說,除了地王嶺主人,再無一人完整知道七道關卡怎樣設置,也從來沒人會在機關下留得全屍。
七非殿的人若真闖入其中,隻有一個緣由:試圖逃離。可七七穀,萬死之地,一旦進入,絕無活著出來的可能。
何香凝盯著渾身打顫的周教習,語聲悠悠地對啞奴道:“你們去幫忙找找。”
兩個啞奴抬著肩輿閃到一旁崖壁放下,此處陽光未及、春風淡然,何香凝斜斜一靠,一雙美目往人堆裏緩緩掃來。
顧小六迅速將頭往肩膀裏縮,極盡可能降低存在感,卻難抵雙手微微發汗,後脊隱隱生寒。
兩個啞奴邁過前方亂石斷塬,深入雜草遍布的深穀,片刻一人拖著兩具屍體,淩空扔出,丟向那群新入穀的女孩。
一張麵目全非血痕凜凜的臉就這樣壓在一個女孩臉頰,另一具殘缺雙臂的屍體也硬生生杵在另一個女孩頸窩……立時驚叫四起,久久回旋不定。
何香凝卻仿若未聞,隻帶著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看向周教習:“竟然真在七七穀啊。”
周教習雙膝發軟,直直跪地,顫著聲音求饒:“殿主饒命!”
“怎麼又是命啊命的!”何香凝一笑生風:“這些年,你勤勤懇懇教導過不少出類拔萃的美人,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一點小錯何至於此。”
此話一出,周教習不僅沒有安下心,反而伏倒在地磕頭,將那處草地砸出微微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