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就這樣(2 / 2)

我作了這篇文章之後,過了五年,我的妻子嫁到我家來,她時常來到軒中,向我問一些舊時的事情,有時伏在桌旁學寫字。我妻子回娘家探親,回來轉述她的小妹妹們的話說:”聽說姐姐家有個小閣樓,那麼,什麼叫小閣樓呢?”這以後六年,我的妻子去世,項脊軒破敗沒有整修。又過了兩年,我很長時間生病臥床沒有什麼(精神上的)寄托,就派人再次修繕南閣子,格局跟過去稍有不同。然而這之後我多在外邊,不常住在這裏。

庭院中有一株枇杷樹,是我妻子去世那年她親手種植的,如今已經高高挺立著,枝葉繁茂像傘一樣了。項脊軒,是過去的南閣樓。屋裏隻有一丈見方,可以容納一個人居住。這座百年老屋,(屋頂牆上的)泥土從上邊漏下來,積聚的流水一直往下流淌;我每次動書桌,環視四周沒有可以安置桌案的地方。屋子又朝北,不能被陽光照到,白天過了中午(屋內)就已昏暗。我稍稍修理了一下,使它不從上麵漏土漏雨。在前麵開了四扇窗子,在院子四周砌上圍牆,用來擋住南麵射來的日光,日光反射照耀,室內才明亮起來。我在庭院裏隨意地種上蘭花、桂樹、竹子等草木,往日的欄杆,也增加了新的光彩。家中的(這裏不翻譯成”借來的”)書擺滿了書架,我仰頭高聲吟誦詩歌,有時又靜靜地獨自端坐,自然界的萬物皆有聲音;庭院、台階前靜悄悄的,小鳥不時飛下來啄食,人走到它跟前也不離開。農曆十五的夜晚,明月高懸,照亮半截牆壁,桂樹的影子交雜錯落,微風吹過影子搖動,可愛極了。

然而我住在這裏,有許多值得高興的事,也有許多值得悲傷的事。在這以前,庭院南北相通成為一體。等到伯父叔父們分了家,在室內外設置了許多小門,牆壁到處都是。分家後,狗把原住同一庭院的人當作陌生人,客人得越過廚房去吃飯,雞在廳堂裏棲息。庭院中開始是籬笆隔開,然後又砌成了牆,一共變了兩次。家中有個老婆婆,曾經在這裏居住過。這個老婆婆,是我死去的祖母的婢女,給兩代人喂過奶,先母對她很好。房子的西邊和內室相連,先母曾經常來。老婆婆常常對我說:”這個地方,你母親曾經站在這兒。”老婆婆又說:”你姐姐在我懷中,呱呱地哭泣;你母親用手指敲著房門說:‘孩子是冷呢,還是想吃東西呢?’我隔著門一一回答……”話還沒有說完,我就哭起來,老婆婆也流下了眼淚。我從十五歲起就在軒內讀書,有一天,祖母來看我,說:”我的孩子,好久沒有見到你的身影了,為什麼整天默默地呆在這裏,真像個女孩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