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失去一切的人,過往前塵便如已死。
死去的人,又有什麼臉麵,去接受他人的同情和憐憫呢。
……
暮色初降的時候,長長的隊伍出了綠洲。
將士們領到了新的命令,今晚要走出綠洲,往西南方向前行。
那是鷹主和餘遊擊推測出的,敵軍大部隊最集中的地方。
沒有人質疑為什麼要走出避風港,也沒有人對即將到來的激戰心生畏懼。綠洲生存的半年,不斷遭受天災和人禍的打擊,讓這些疲憊的漢子們已經習慣了殺戮和流血。回不去家鄉的人,從來都不怕死亡。
雪不厚,卻也沒化,黑壓壓的人流在走出綠洲十裏後分流,一支小小的隊伍轉換了方向。
那是鷹主、鐵慈飛羽和書院的學生,以及幾個戰力最強的士兵。
他們要去找塵吞天。
想要走出沙漠,首先要解決這個老怪。
他之前已經受傷了,趁他病要他命。
沒人知道塵吞天在哪裏,沙漠那麼大,傳說他可以在沙子下睡覺,數十日而不出。
不知道他在哪,就讓他自己出來,鐵慈知道塵吞天性子非常暴躁,正在思考著用什麼辦法激怒那個老怪,沒想到鷹主說他有辦法。
他立在一處高坡上,發出一聲尖利的呼哨。
片刻之後,高天之上鷹唳尖銳,像鋼絲一般割裂黑夜。
那聲音重重疊疊,聽來不是一隻鷹。
鐵慈往天上看去,可惜距離太遠,又是夜晚,根本看不清。
那鷹雙翅一展,轉眼數十裏,鷹唳極其具有穿透力,仿佛傳遍了整個大漠,連綿不絕。
鐵慈心想這鳥的肺活量真好。
傳聞裏塵吞天喜靜怕吵,所以最喜歡住在人跡罕至生物也很少的沙漠。
就不知道這頭頂上的鷹唳他嫌不嫌吵。
果然是嫌吵的。
不多時鷹唳便變了節奏,變得短而歡快。
鷹主當先而行,眾人循音而去。
翻過幾座沙丘後,就看見底下地勢較低之處,陷下去一個沙坑。
幾隻鷹上下盤旋,噗嗤噗嗤,不斷高空拋屎。
青綠色的大片鳥屎不斷落在那片沙坑上。
鐵慈倒抽一口涼氣。
用這種方式逼出塵吞天,鷹主也是個狠人。
果然,過不半晌,那沙坑猛地往下一陷。
隨即一蓬沙霍然炸開。
半天中仿佛開了一片土黃雪白的巨大沙扇。
那沙扇狠狠拍中飛得最低的一隻鷹的翅膀。
鷹主炮彈般衝出去,人在半空已經拔刀,刀光如雪,拍散一簇金黃,落在那鷹蒼黑色的嶙峋腳爪下。
然後他手臂一揚,那鷹趁勢高飛。
他在解救那鷹時,沙成巨柱,在他身後悄然成型,當頭砸下。
下一瞬鐵慈出現在鷹主身前,猛然一拽。
沙柱悄然散去,仿佛從沒出現過。
戚元思腳下卻忽然炸出一道沙柱,他猝不及防被衝上數丈高處。
沙柱再次消失,眼看戚元思就要五體投地地砸下來,人影一閃,鐵慈將人接下。
然而接下人的瞬間,腳下一震,一道沙柱再次衝天而起。
兩人再次被頂上高處,戚元思的大喊響徹大漠:“啊啊啊我怕高!”
霍霍聲響,青黑色扇影蹁躚而來,砰一下將沙柱平推出一截,戚元思栽落下來,臉朝下埋在堆起的沙堆上。
飛羽的聲音漫不經心,“怕高?多跌幾次就不怕了。”
蓬地一聲,四麵光芒大作,容溥點起了一個又一個火堆,圍住了這個沙坑。
淡淡的煙氣彌散,有點澀有點腥的味道。
底下的人似乎被激怒,沙柱此起彼伏,乍起又沒,不斷將人衝上半天。
這種攻擊毫無規律,沒人能早做準備,隻得不斷被衝起。高手自然不在乎,武功低一點就難免受罪了。
楊一休和田武在上麵,眼看底下戰況,十分心焦。然而兩人武功平平,早已被鐵慈囑咐不得加入戰局。
鐵慈帶他們出任務,本就是想帶著兩人長點見識鍍鍍金,將來好敘功,也好早日成為自己的得力班底,但內心深處並不打算讓兩人冒險。畢竟田武還有龐大家業要繼承,而楊一休有個好歹楊尚書要和自己拚命。
田武渾渾噩噩並不太明白這些,楊一休卻是個有腦子的。
他不住推田武,田武道:“你幹嘛,太女不讓我們下去。”
“太女不讓我們下去我們就不下去了?回頭領功勞太女讓我們領你有臉領?”楊一休瞪田武一眼,“傻大個兒,我問你,你是鐵了心跟隨太女了?”
田武嗬嗬道:“那是自然。我們田家有錢卻無權,吃了無數虧,如今我可算找到靠山了。我爹知道了,一定歡喜得很呐。”
“你沒想過她可能一輩子會是個傀儡,你的靠山並不可靠嗎?”
“沒想過,我覺得太女這樣的人,不會是傀儡,誰做傀儡都有可能,她不會。”
“那你就要想明白了。想明白你該做什麼能做什麼。如果我們真的完全靠太女提攜才能向上走,那將來我們終有一日會落在她後麵。”楊一休抬抬下巴,“到那時,就算太女還念著舊情,也會有無數的人要將我們擠下高峰。德不配位,是很可怕的事。”
“那你打算做什麼呢?”
“我打算說服我爹做個細作,把慈仁宮賣個底兒掉。”
田武由衷點頭,“有誌向!”
“學著點!”
“我學不來這個啦。”田武嗬嗬笑道,“不過我在來西戎之前,去了永平鎮一趟,托咱們在那的商鋪掌櫃給老家傳了信,讓帶著錢和最好的牛肉幹來。我們田家以賣牛肉起家,最有名的五穀牛其實是藥牛,做成的牛肉幹用藥物炮製,能治很多病呢。”
“看不出來你小子挺有心眼啊,這下我就放心了,不過你要錢幹嘛?”
“太女來永平不是想要兵權嘛!永平衛軍費不是經常不足嘛。隻要狄指揮使願意歸屬於太女,我給永平軍捐錢,捐寒衣,捐造兵器的錢!我要她拿錢拿到手軟,離不開我老田!”
“有誌向!”楊一休哈哈大笑,“傻大個兒,你不傻呐。”
田武細聲細氣地道:“真傻能被太女看上嗎?”
他從地上拿起一根繩子,套了個圈兒,霍霍甩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