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蕭雪崖堅持了自己的意見,前往東南了?如果從九綏去東南,海右倒是必經之路。
鐵慈心一沉。
如果是蕭雪崖,今日這麼好的機會,他會放過自己嗎?
容溥倒是認識對方,上前行禮:“蕭總製。甘都司。”
在蕭雪崖麵前,圓圓胖胖的海右都指揮使甘田毫無存在感,聞言尷尬地笑一笑,下馬回禮,“容公子。”
“甘都司,這是……”容溥用眼神示意。
甘田笑得更苦了,“在下調兵過來,路上正遇見前去東南換防的蕭總製,他聽聞這邊有事端,然後……我們就被收編了……”
容溥默然。
這實在不合規矩。換防過境將領,怎麼能收編當地駐軍。
但蕭雪崖就是這樣一個人,他眼裏沒有規矩。據傳他爹,也就是蕭次輔,在他初到邊境時屢次勒令他回家,派兵捆人,裝病,詐騙,什麼法子都用過,人理都不理,派去的人都被扣下當苦力了。
蕭雪崖隻用眼角瞄了容溥一眼,顯然對這樣的“公子哥兒”很看不上,連回禮都不曾。隻微微抬頭,道:“都拿下。”
他的兵疾衝上前,長槍端起,要將周文暢和鐵慈兩邊都隔開拿下。
容溥道:“蕭總製,那是皇太女!”
蕭雪崖頭也不抬,“印信。”
印信自然是拿不出的。甘田吸一口氣,低聲提醒:“總製,您少時應該見過皇太女的……”
“我為什麼要認識?”蕭雪崖漠然道,“一個學無所成的廢物,我需要認識?”
四麵有一霎的安靜。
蕭雪崖終於抬起眼,淡卻淩厲的目光籠罩在鐵慈身上,“或者,對我這話,你不服氣?”
鐵慈幾乎要笑了,攤開手道:“我還什麼都沒說,你倒自導自演上了。你不該叫將軍,該叫戲精。”
蕭雪崖雖然不懂什麼叫戲精,顯然也明白這不是好話,微微抬起下巴,忽然一拳擊出。
他的手方才還扣著韁繩,忽然便到了鐵慈身前,那雪白冷硬的拳頭像一隻重錘,破風而至疾如閃電,鐵慈重傷未愈無法和他對轟,猛地一偏頭,哢嚓一聲那隻拳頭陷入身後塔壁,炸開一個渾圓的洞,洞邊無數閃電狀裂紋瞬間蔓延半丈,一麵牆轟然倒地。
雪白冷硬的拳頭收了回去,毫發無損,手背上護腕獸口猙獰如吞。
鐵慈頰側被炸開的石頭劃傷,豁出一道細細的血口,她沒讓開,靜靜地看著蕭雪崖。
“你明明認得孤。”
“是又如何。”
蕭雪崖不看她,輕聲道:“不是強者,憑什麼得到承認?不是強者,又何必苟延殘喘。早點嫁人相夫教子不好麼?”
他轉身就走。
“原以為你算是個人物,卻原來也是貪婪自大鄙陋不堪之流。蕭雪崖,你顯然自認為是強者,但你真的強嗎?”
“最起碼,你接不住我一招。”
“你眼瞎了看不見我有傷嗎?再說什麼時候強者是以武力論高低了?”
“你一個不能繼承天賦之能的廢物,如果連為人吹噓的武力都不過爾爾,你憑什麼高踞尊位?”
“我不配高踞尊位,然後就該讓位給你們野心勃勃的蕭家?”
“蕭家自也不配。”
“哦,你的意思是你配。”
蕭雪崖終於轉身,嗤笑一聲,“你們女人,輸了就胡攪蠻纏是嗎?”
“你們男人,未曾贏卻也自以為是。”鐵慈道,“蕭雪崖,你很驕傲你的成就是嗎?你覺得你未曾仰仗家族,單靠著自己,浴血拚殺十載,積就累累軍功。所以有資格瞧不起我這種傀儡生的小傀儡,覺得我占據那樣的位置是自己找死還給別人添麻煩,出於自認為高貴的憐憫心,冷豔地指導我一條所謂的明路是嗎?你是不是還在自我感動,覺得你心底無私行事高尚雖然吃力不討好但並不在意他人褒貶雪帥就是如此的風標獨具而我沒有虎軀一震跪下來抱住你的腿大唱征服顯然是個不可雕的朽木是不是?”
蕭雪崖眼底第一次出現了蚊香圈……
“什麼叫強?會天賦之能?打架打贏?多殺幾個達延人?”鐵慈搖頭一笑,“蕭雪崖,如果你以你不靠家族自己博得如今地位為傲的話。那你就該明白,我隱瞞身份進入海右,在地頭蛇的追殺之下,依舊靠一己之力查得蒼生塔下的真相,是和你在做一樣的事。你否定我就等於在否定你自己,還是你的標準從來就是雙重的,男人做的就可貴,女人做了就是不自量力?那麼你這樣狹隘鄙陋的人,又怎麼配和我談誰更強呢?”
蕭雪崖沉默了一瞬。
過了一會,他轉頭看向容溥,眼底微帶疑問。
容溥淡淡將蒼生塔下發生的事說了一遍。
那個打鐵匠忽然走上前,鼓起勇氣道:“我們被困在塔下,是茅公子幫我們找到了出路!”
曾家的孩子擋在了蕭雪崖的麵前,“茅公子幫我姐姐報了仇,不許你傷害他!”
李小姐在人群裏哭喊道:“我爹爹誣陷他,把他關進地牢,還炸塌了地牢,如果不是他救我,我就被我爹爹砸死了!他那一身傷,是救我救的啊!”
丹霜默默拔劍,劍尖對準蕭雪崖。
蕭雪崖身邊的軍士齊齊拔刀。
蕭雪崖皺著眉,似乎對自己聽見的一切有些意外。
赤雪走到丹霜身邊,對著蕭雪崖福了福,輕聲道:“總製有驕傲的緣由。可是總製莫忘記,您一路青雲,升遷從無阻擾,沒遇見過同僚刁難,沒遇見過上司搶功,沒遇見過下屬不服。有功便得記,有策便推行,諸般行事,較普通軍士將領卻又不知方便順利多少。正是這毫無阻礙的仕途,才成就您十年成總製……可如果沒有蕭家沒有依仗,您真的能這麼順利嗎?”
蕭雪崖眼神一縮。
“而我的主子……”赤雪的聲音更輕了,“您說的對,她是傀儡生的小傀儡,從生下來開始便在步步驚心滿是敵意的宮廷生活。她沒有依靠,沒有強大如蕭家的親族,然而她依舊長成,成為皇太女,並敢於獨自出京,一個人麵對一城的兵……您真的覺得這不是努力,這樣的努力毫無價值嗎?”
“如果您真的隻在乎強者,不受門第規矩約束,您就該明白,她做到這些,比您更難!”
“赤雪。”鐵慈在刀叢後曼聲道,“不必和他說這些,說到底,他是蕭家人,既得利益者啊!”
赤雪退後,蕭雪崖卻轉身凝視鐵慈,半晌道:“你不用激將。我隻是我而已。”
“蕭雪崖,現在不是裝逼耍狠的時候。你是誰不重要,你瞧不瞧得起孤不重要,但是這些人,乃至已經跑掉的那些人,你必須拿下。兵鐵武器,關乎國家安危,絕不容一刀一劍出我大乾。這是孤的命令!”
蕭雪崖沉默一會,終於退後一步,對她微微躬身。
他劍般的背脊彎下的時候,令人依舊覺得淩厲而堅硬。
一直緊張地關注著這邊的周文暢和李堯,看到他的動作,頓覺頭頂轟然一聲,整個眼前白茫茫一片裏飛著金星,整個天地都似乎混亂顛倒。
尤其李堯,幾乎不可自控地抽搐起來。
怎麼可能!
苑馬卿的兒子怎麼會變成皇太女!
一國儲君又怎麼會隱姓埋名忽然跑到他這個小縣城來!
早知道……
天旋地轉間,他的腦子已經失去了思考能力,滿腦子隻有“完了完了完了……”喧囂越來越大,巨大的後悔如潮將他滅頂,他啊一聲大叫,栽下馬來。
周文暢比他承受力強一些,忽然一勒馬韁轉身就跑,他帶來的士兵則快速地撲上來,試圖攔住看守他們的軍士。
蕭雪崖眼神冷淡,正要下令格殺勿論,就聽鐵慈喝道:“此刻棄械,既往不咎!負隅頑抗,罪加一等!”
這聲一出,那些來州千戶所的士兵們都一怔,驚疑不定地麵麵相覷。半晌放下兵器來。
蕭雪崖忽然抬臂,從身邊軍士背後箭筒裏抽了一支箭擲出,烏光一閃,竟比那勁弩射出還快三分,咻一聲厲響,周文暢啊地大叫撲倒,竟被釘在地下。
弩箭箭枝為求速度一般較輕,蕭雪崖竟以臂力將其穿骨。
慘叫聲裏蕭雪崖取白巾擦拭手指,刀鋒一般的眼角掠過鐵慈,“作亂之軍,何須憐憫!”
“來州弓兵隊列齊整,拉弓手勢嫻熟。顯見素質尚可,且不過聽令行事而已。”鐵慈淡淡道,“你隻見有罪當罰,孤卻憐國家訓練精銳人才不易。再說來州衛所都被拿下,短期內抽調不及,百姓安全誰來衛護?”
蕭雪崖怔了怔。
如果說之前他對鐵慈還存了疑惑,這一刻他才忽然感受到,眼前是“皇太女”。
不是說真假,而是說到這一刻他才感受到對方的皇太女身份。不僅僅是一個頭銜,對方的視野、格局、胸懷,真真是當得起皇太女三個字的。
他想的是罪責當罰,她想的是每個人才耗費的國家資源,以及百姓安危。
居廟堂之高心在天下,君所當為。
蕭雪崖不再說話,示意手下拿下李堯等人,又重新整束隊伍,按照鐵慈要求,去追緝那批被運走的淵鐵武器。
直到上馬離開前,他才淡淡地對鐵慈道:“殿下現在得到了我的尊重。”
鐵慈跨上另一匹馬,聞言偏頭一笑,“重要嗎?”
蕭雪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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