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黑手(2 / 3)

……

幾個婆子在廡廊下守著,裏頭完全沒有動靜,漸漸便開始打盹。

丫鬟們不知就裏,大多都已經回後罩房休息。

院子右側有一大排冬青,冬青後麵有個大水缸。水缸上種了一些睡蓮,還沒開花,翠綠的圓葉鋪在水麵上。

一陣鳥叫聲婉轉而過,片刻,牆頭落下兩個男子,都蒙著麵,一個高一些,一個矮一些。

然後水缸裏的荷葉便緩緩升起,片刻頂出一個烏黑的頭顱來。

飛羽從水缸裏站起,渾身濕淋淋的,寬大的淺紫色紗罩衣貼在身上,便顯出些比尋常女子要更為勁健的身形來。

她並沒有立即從缸裏出來,身子一歪坐在缸邊,臉色有點不好看。

高個子看著她那歪身子叉腿的姿勢,皺了皺眉,矮個子則憂心忡忡地道:“主子,您這樣坐姿態可不美,萬一成了習慣,這給人瞧出了破綻怎麼辦……”

還沒絮叨完,飛羽臉色一變,嘩啦一聲又沉到水裏去了。

高矮個子:“……”

高個子沒好氣地道:“主子,冒頭。咱們還要給您回事呢!還有二殿下承諾的東西,怎麼拿,怎麼運出去還需要一個章程……”

嘩啦一下,飛羽冒出頭來,抹抹臉上的水,阿嚏一聲,才更加沒好氣地道:“都這樣了,那邊還沒趕緊收拾走人?”

“沒有。還需要淬火。淵鐵您知道的,特別講究,工序少一點都前功盡棄,沒成型前又不能碰。所以他們隻能再等等。”

“難怪這麼急把那家夥抓起來,這是怕他看出端倪壞了事啊……”飛羽喃喃自語,忽然臉色又一變,嘩啦一下,又把自己給埋進去了。

高矮個子:“……”

怎麼,鳧水這麼好玩?

高個子一臉不耐煩地敲缸,“那我們怎麼辦?現在拿不走,等到他們什麼都準備好了再去拿,二殿下沒這麼好說話吧?”

嘩啦一聲,飛羽又濕淋淋地冒出來,臉色鐵青地道:“不用急。我看他們這批東西沒那麼順利運出去。”

“那我們是不是先……”矮個子話音未落,嘩啦一聲飛羽又下去了。

高個子:“……你有病?”

嘩啦一下飛羽又出來了,聲音這回有點咬牙切齒,“你們讓人先去瞧瞧牢裏的那個茅十八!盯緊了他!”

矮個子:“您是打算救他嗎……啊不是主子你這是咋了!咋又鑽下去了!”

缸底發出悶悶的敲擊聲,飛羽大概是在用他的密碼罵人。

高個子:“……他有病!”

……

來回折騰了十幾次,一段話斷斷續續說了一刻鍾,飛羽終於能從缸裏爬出來。

矮個子還不明所以,高個子盯著他爬出來叉著雙腿的古怪姿勢,忽然道:“中藥了?”

飛羽:“沒!”

高個子嗬嗬一聲。

別鬧,帳篷都快戳破了。

難怪一遍遍泡冷水呢。

飛羽嗬嗬著,道:“走!去那牢裏瞧瞧那小子,必要的時候給他加點料,免得他壞了我事兒!”

……

鐵慈被押到大牢的時候,丹野正削了一截木頭在吹什麼什麼調兒,古古怪怪的十分難聽,聽得牢中人人捂耳,衙役皺眉。但奇的是,那些平日對犯人很跋扈的衙役,卻沒人敢走到他麵前去嗬斥,都避得遠遠的,鐵慈看見其中一人額頭有一大塊血腫,看來已經是吃過虧了。

那隻和他同輩的海東青墨野正撇著兩條細伶伶的腿,像人一樣在牢門口來回踱步,時不時用金光閃閃的眼眸淩厲地看那些衙役一眼,看得那些家夥一個哆嗦。然後墨野就看見鐵慈進來了,頓時兩條小細腿也一個哆嗦。

丹野本來雙手抱頭,嚼著一根羊腿,他那口牙著實厲害,胃口也厲害,三口兩口,那還冒著熱氣的羊腿便進了嘴,看見鐵慈來了,他一骨碌翻身坐起,一邊“噓”“噓”地趕開擋視線的海東青,一邊彎起眼睛招呼鐵慈:“來了啊。”

鐵慈也便笑眯眯點頭:“來了。”

丹野上下打量她那個渾身鐵索的造型,咧嘴一笑,白牙森森,問她:“被人冤屈感覺如何?”

鐵慈認真想了想道:“舒爽。不過我可沒有冤屈你,我並沒有說你是凶手,隻是有人需要你當凶手而已。”

“現在輪到你被需要當凶手了。”丹野看著她被關進了對麵牢房,隨手把那吃剩的羊腿骨扔過來,道,“雖然你不是東西,但是我一向以德報怨,請你吃羊肉啊。”

啃得差不多的羊腿骨扔在地上,梆地一聲響,鐵慈撿起看了一下,抬手又扔了回去,“肉都沒了,讓我吃個寂寞嗎?”

羊腿骨又當地一聲扔在地上,丹野的眉頭挑了挑,沒有動。

李縣丞站在最下麵一層台階上,並沒有靠近。見兩人並不友好,牢房隔得也開,稍稍放心。

他悄沒聲息往上走,衙役跟在他身後,悄聲問:“那鳥——”

“那鳥凶猛,靠近了會傷人,就別枉費人力了。”李縣丞道,“要守便守著吧,左右他們過不了今夜的。”他抬頭對上麵看了看。

縣衙大牢是地牢,上頭還有一層,放一些雜物。

地牢上方厚重的鐵門被關上,上麵加了三層大鎖,地牢裏僅有的幾盞油燈昏慘慘的光線,將幾個衙役的身影遠遠地拖映在腳底。

丹霜被關在離鐵慈還有兩間牢房的地方,這牢裏還有別人,但都被關得很遠。

鐵慈仔細看了看那鎖,是簧片鎖,她從靴底抽出一個薄鐵片,撥弄了一陣,又接連擊掌三下,哢噠一聲,鎖開了。

開鎖這項居家旅行坐牢必備技能,是三師姐教的。

斜對麵丹野目光灼灼看著,撇嘴一笑,用西戎話罵了一句:“南人奸猾。”

他腳尖撥撥鐵慈扔回來的羊骨頭,果然看見骨髓裏頭寒光一閃,抽出來,是根針,他有點笨拙地捏著那根針,像看著什麼稀奇——西戎多是遊牧民族,便是姑娘家也是上馬牧羊下馬打架,繡花針這種東西等同於廢物,更不要說拿來開鎖。

丹野看著鐵慈的手勢,也學著傾聽搗弄,卻半天也搗不開,他詫異地看鐵慈,鐵慈對他咧嘴一笑。

丹野撥得不耐煩,忍不住問鐵慈:“怎麼打不開?”

鐵慈懶洋洋答:“誰告訴你繡花針能開鎖?這種簧片,繡花針撥得開嗎?”

“那你給我根繡花針做甚!”

“怕你寂寞,送給你繡花啊。”

丹野:“……”

繡你娘的花!這混賬皇太女!

遲早我要在你人皮上繡花!

鐵慈毫無愧疚之心——她送繡花針給丹野,就是要堵住他的嘴。免得他看見自己開鎖動作大呼小叫搗亂,引來了差役。

她研究柵欄上的鎖,皺起了眉。

這是套鎖,一套三把鑰匙,要摸索很久,會引起衙役注意。

她忽然停手,退回原處,將鎖鏈套好。

有人來了。

……

時間回到鐵慈剛剛被捉拿送進大牢之後。

剛從蒼生塔維持秩序回來的沈謐,正想去縣丞府裏尋找鐵慈,便被一人攔住了,他認出那人是李縣丞身邊很受器重的一個幕僚,便恭敬施禮,稱張先生好。

那張先生往日從不曾正眼看他,今日態度卻甚好,邀他去縣衙門政廳房喝茶,兩人進去了,門政便關上門,遠遠走開。

沈謐一臉油滑的笑容,站起身給對方倒茶:“先生有何吩咐?”

張先生瞄他一眼,想著東翁的吩咐,便笑道:“沈謐,今日縣丞和劉老說了,讓他給你個薦書,回頭仵作一職司便歸你了。”

沈謐驚喜,忙道:“多謝縣丞恩典!小子必戮力以報!”

“這麼快就表忠心了?”張先生慢慢喝茶,斜著眼笑道,“還有更好的事呢,你想不想聽聽?”

“自然是想的,”對方茶盞剛放下,沈謐立即又起身添茶,“縣丞大人向來待小人愛重,小人這裏先謝過大人了。”

“巡檢一職,大人也是屬意於你的。”沈謐不可置信地抬頭,卻見那張先生凝視著茶杯,緩緩笑道,“但當然得現有的巡檢去職才成。”

沈謐道:“茅公子本就不會做長久……”

張先生像沒聽見他的話,“……不過這人現在就去職下獄了,他就是那采花殺人的大盜。”

沈謐一頓。

“沈謐,你自這人來後,一直跟著他,他行蹤詭秘,夜半出沒,身邊藏有白梅花,你一定是知道的,對不對?”

茶壺口微微一偏,灑了幾滴水在沈謐手背上,滾燙的水燙得他一哆嗦,他抬起頭,緩緩盯著張先生。

張先生手指在桌上輕彈,笑道:“你懂大人的意思。”他扔了一個小包給沈謐,起身,“去吧,去擊鼓,隻要你第一個站出來,拿出這些證物,證明茅公子就是采花殺人的凶手,仵作也好,巡檢也罷,都是你的。”

“先生。”沈謐卻笑了,“縣丞有令,我豈敢不從。隻是我現在算是茅公子的隨從,這仆背其主,千夫所指,您這裏如果不能給我一點令我安心的東西,我這決心也不敢輕易下啊。”

張先生便輕蔑地笑了,想了想從懷中掏出個令牌扔過去,“巡檢司的令牌那個姓茅的一直沒拿,本來該你辦好這事再給你的,既如此,你便先拿了。藏好了,可不許先拿出來顯擺。”

“那是自然。多謝先生,多謝縣丞大人!”沈謐滿臉歡喜伸出手來,手裏卻還拿出那個大茶壺,猛地一掄,砰一聲,沉重的茶壺砸在那張先生頭上,那人眼白一翻,一個詫異的表情還沒來得及擺出來,便軟軟倒地。

沈謐一把接住他,將他放在椅子上,一手撐著頭,對著茶盞,看上去像在低頭沉思。自己在他懷裏摸索一陣,又摸出進出縣衙大牢的令牌收好,這才擦一擦頭上的汗。

然後他掀簾出去,一臉喜氣洋洋,門政隱約知道裏頭是什麼事,有點豔羨又有點鄙夷地看他一眼,沈謐道:“張先生在裏頭思考一件要事,想好了才會出來,令爾等不必打擾。”

門政和差役應了,沈謐便往縣衙裏頭走,監牢在縣衙西南側,俗稱南監。從宜門方向轉過長廊,便是監牢的幾間屋子,地上的屋子關著一些普通的犯人,重犯都在地下。

南監處不少衙役看守,沈謐正想著自己雖然有令牌,但是自己的身份貿然過去還是會被人懷疑,得找個正大光明的理由進去,比如送飯什麼的……

想到什麼來什麼,那邊遊廊處就來了兩個婦人,手裏拎著飯籃,顯然是來送飯的,沈謐大喜,急忙迎上去,對麵那兩個婦人卻十分警惕的模樣,一抬眼也看見了他,其中一人盯著他,手往飯籃裏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