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失蹤(1 / 3)

“一哥,你愣啥呢,喝啊!”我猝不及防地被搡了一把,像上課分神被當頭擲中一枚粉筆頭,視線從小店左上角的電視機畫麵被猛得抽回。

姆巴佩跑得太快了,我不由得驚歎。

兩方被拚起來的折疊桌麵上已經杯盤狼藉,黑魚湯和水煮肉片都見了底,碗筷被推擠到最中央,四周擺滿了空酒瓶,腳底下也是成箱的金陵空瓶,原本九點半就日常歇業的小吃街菜館,因為畢業季的到來,都不約而同延長了營業時間。

大學四年同班,我一直覺得陳雪除了性格利索爽快,總體還是個普通的女孩子,是打破我對東北人刻板印象的最好例證,直到今晚--大學的散夥飯就是有勾人魂魄的神奇力量,把一幫朝夕相對的青澀學生最深處的瘋狂剖了出來,好像過了今夜什麼就要不同了,我們會把真珍貴的一些東西永遠留在昨天——於是三兩瓶啤酒下肚,不論男女都瘋魔起來。

沒想到的是酒量最好的還得是東北的陳雪和山東妹子怡然,她們的胃和膀胱到底是什麼做的?眼見著七個大老爺們被喝得東倒西歪,不是勾肩搭背痛訴衷腸恨不能立刻拜把子今生榮辱與共,就是滿麵赤紅盯著酒杯發愣,而我已經跑了五趟廁所,腦子裏騰雲駕霧,大概離斷片也就差著再幾杯的距離。

垓上小館是我們聚會的老地方,就位於島城路的路口上,店鋪不大,滿打滿算不到兩間寢室大小,量大劃算,口味重,下飯,是學校後門的老夫妻店了,不知道送走了多少屆學長學姐,所以對我們這樣即將被趕出校門進入社會流浪的昨日黃花有著額外的寬容與體諒。

今年比較特殊的是我們的畢業季正好趕上了世界杯,原本簡陋的餐館破天荒裝上了一台舊電視,估計老板也是老球迷了吧,難得有一屆不用熬到半夜的球賽可以看,他自己也抽了支煙坐在最裏桌廚房門口緊緊盯著轉播屏幕。

兩位酒神已經開始對瓶吹了,勸酒聲此起彼伏幾乎蓋過球賽解說。我打量了一眼桌上僅剩的戰力,除了攢局的學生會主席老謝半途接了女朋友電話臨陣脫逃,我的鐵哥們冉祈現在也醉得趴在桌上人事不省,我僅剩的一絲理智正在瘋狂搖晃著警鈴,如果冉祈不能清醒的話我可能就不得不負責最後結賬了--盡管明天還是可以aa費用,但是今晚,我有點擔心自己支付寶裏的餘款付不起酒菜錢。

賒賬?一堆人鬧騰到半夜,讓老板等著收攤還能腆著臉不付錢這種事,再給我貼上三張臉我也做不出來啊。

“人還是不能不服老啊,看看法國隊這幫小子,阿根廷追人腳後跟都追不上了。”老板吐了一口煙,眯著眼不知道在感慨自己的青春還是潘帕斯雄鷹的昨日輝煌。

我一瞬間也像被打了一巴掌,那是因為看到梅西的疲態。

這時陳雪挪了一步,腳底正好踢到了幾個空瓶,發出非常突兀的碰撞聲,兩個酒瓶滾到斜對桌去,那一桌單獨坐著一個男人,我一度注意到他的存在,盡管他非常安靜,一整晚也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我忙起身去撿酒瓶,彎腰的時候不由有些討好的意思,連連同他致歉。雖然心底裏是帶著一絲羞恥,但是麵對他這樣的男人我這樣窮學生的諂媚幾乎是不可避免的。

他大概是在九點多左右進門的,我注意到他進門以後門口就靠邊停著一輛奔馳e係列的加長轎車。之所以我能認得這麼清楚絕非是對豪華車有過什麼非分之想,而是在我大二的某次兼職活動加班到趕不上末班車的時候,‘好心’的老板主動表示了可以送我回學校,當時他開的就是一輛奔馳e係列加長轎車,我至今都清晰的記得我在副駕駛座上的手足無措,他一麵態度戲謔地關心著我的學業好像作為南大的學生是一件不值一提的事情,一麵給我介紹起他的那輛愛車,落地要小五十萬元,像我這樣的學生畢業後拿著六七千的工資,大概不吃不喝六年才能買得起。

我羞愧得將雙腿緊緊並攏,恨不得能透明隱身,最後他好像終於抒發盡興了,歪著脖子笑了笑,說道:“小陸啊,男人就是得拚搏啊,你說我們這一輩子圖什麼?不就是房子車子票子馬子嗎?沒錢哪個女人能看得起你?聽哥一句話,這男人到了三十歲要是還開不上一輛奔馳e,這輩子也就那樣了。”

於是那晚上這輛車的流線,輪轂的形狀,車頭的立標,像是一副永恒的照片深深刻進我的腦海裏,就像是一座界碑,分割著我與我難以企及的另一個階層與地位。

就像是此刻的我麵對著斜對桌的男人,盡管我們都坐在同一家菜館裏,但是他身上的衣服、手表、皮鞋、氣質,都在昭示著格格不入四個字。他點了店裏最貴的三個菜,但盤子的邊緣和他的碗碟都是幹淨的,好像點菜隻是為了合理支付他今晚的占位費而已,我確實不懂,一個身價不菲的成功人士為什麼紆尊降貴到這種蒼蠅館子裏坐著,隻是為了喝兩杯啤酒,消磨金貴的時間。有錢人的煩惱大概我這輩子都不會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