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山洞,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裏麵躲了十幾個人。山洞形狀曲折,但是隻能阻擋一部分從入口吹進的寒風。山洞的岩壁有無數裂縫,來自火山的地熱,使大部分裂縫冒出溫暖的蒸氣,少數幾個裂縫還滲出暗紅的火光,在黑夜提供微弱的照明。有幾口溫泉在低窪處湧出,形成了散發熱氣的水池。滲流的泉水如蛛網般密布在岩壁上,離開熱源稍遠就凍結成冰,洞頂懸掛著成片的冰柱。
這十幾個人一律是衣衫襤褸、形容枯槁、神情呆滯,身上都掛著相連的鐐銬鎖鏈。烈日風雪早已讓衣服失去顏色,虐待折磨早已讓人心失去銳氣。山洞裏彌漫著硫磺味的濕氣,不斷刺激眼、鼻等脆弱器官,每次呼吸就有一股酸味直衝大腦,像有千百根針直刺胸腔。劇烈的咳嗽聲此起彼伏,但是沒有人敢出去,外麵是冰封的荒原,出去沒多久就會凍成冰棍。為了躲避低溫,他們在酸氣彌漫的熱水池邊擠成一團取暖。每當有強烈的寒風吹散暖氣,人們就是一陣顫抖畏縮,然而此時此地,這已經是他們最好的選擇。即使咳嗽不停,即使要一整夜坐在潮濕的石地上,也總比凍死的好。
山洞深處的環境較佳,更幹燥,也更溫暖,另外還有四個人在此歇息,都是十幾歲的少年。山洞盡頭有一道深長的裂縫,吹出不帶酸味的幹熱氣流,不但吹幹了地麵,也讓他們不必擠在一起取暖。其中一個神情冷漠的長發少年盤坐在地上,雙手各拿一個石塊,互相敲擊,身上的鎖鏈不時叮當作響。每敲擊幾次,就有薄片自石塊剝落。長發少年會拿起石片,仔細打磨成小刀的形狀,用手指輕捏著掂量,形狀和重心都滿意之後就放在一邊。他的動作越來越熟練,沒多久就做出十幾把石片飛刀。另一個蒼白瘦弱的少年躺在地上,神情痛苦,衣服殘破,身上有多處瘀傷和撕裂傷。第三個少年特別矮小,有一張麻臉,正蹲在蒼白少年身邊檢查他的傷口。第四個少年卻是特別早熟,擁有不符合年齡的高壯體格和絡腮胡須。他坐在一塊大石頭上,關切地看著蒼白少年,然後看著長發少年的動作。
“希爾達,你做這些要幹什麼?”
“晚一點再說。”
一滴水珠在洞頂悄然凝聚,落在高壯少年的右手上,高壯少年先是皺起眉頭,隨即爆出一聲怒喝。“該死,是強酸!”
高壯少年撲到最近的水池邊,右手迅速劃過水麵。池水衝掉了強酸,但也燙得他齜牙裂嘴。前麵的十幾人當中,有人回頭看他一眼,立刻招來一頓怒罵。
“去你媽的,看什麼看!”
四名少年和靠外側的十幾個人顯然是不同的隊伍,雙方各自拴在不同的鐵鏈上。剛結束一天的長途跋涉,進來歇息的時候,那十幾個人想和他們搶奪較深處的地點,沒想到反而被他們痛揍一頓。積威之下,那人嚇了一跳,趕緊移開視線。高壯少年低聲咒罵著,甩一甩右手,回到同伴身邊,途中不慎壓碎了長發少年製作的一把飛刀。長發少年抬頭瞪了他一眼,身高超過一米八的高壯少年連忙道歉。“對,對不起!以後我會小心的。”
長發少年名叫希爾達,高壯少年名叫奧圖,麻臉少年名叫諾林德,蒼白少年名叫馬文,他們是冷杉王國的邊境小城卡藍提羅的血手幫核心成員。三個月前,血夜王國的大軍入侵,以驚人速度攻占了卡藍提羅。他們來不及逃出,全部成為俘虜,先是關進戰俘營,然後被一小支部隊提出押送,逐漸深入東方的荒原。他們在寒冬的風雪中蹣跚前進,凜冽的寒氣有如刀鋒,不僅穿透單薄的衣物,還侵入肌膚,深入骨髓,口渴時喝下的雪水,更是凍澈心肺。休息的時間永遠不夠,食物總是少得可憐,總是有黴味,處於腐敗邊緣。一路上還有荒獸隨行窺伺,每當押送他們的法師和士兵稍有鬆懈,就有人被獵殺。心情惡劣的士兵對他們毫不留情,動輒打罵。從士兵口中,他們知道自己的目的地是荒原深處的一座晶石礦場,他們即將成為奴工,在那邊工作到死為止。殘酷的現實,灰暗的未來,讓人們意誌消沉,甚至喪失求生意誌。每天都有人死亡,或死於傷病,或死於意外,或淪為荒獸的食物。希爾達等四人和其它人一樣經曆了無數苦難,不同的是,他們的眼神仍然熾烈,仍未放棄希望。
就在今天下午,他們這個小隊有人在山路上不慎失足,把所有人都拖了下去。希爾達身手超凡,毫發無損,奧圖和諾林德也是身手過人,隻受到輕傷,馬文的傷勢比較嚴重,同一小隊的其它人當場摔死。血手幫的死對頭黑石幫被分派到另一小隊,受到牽連也摔了下來,雙方跌在同一處。這兩幫過去在卡藍提羅爭奪地盤,不知發生過幾次戰鬥,仇上加仇,一有機會立刻大打出手。士兵高聲喝罵,拿起長鞭猛抽,才將兩邊分開。稍後,死者的衣物全被希爾達他們剝下來禦寒,遺體就地拋棄。於是希爾達的小隊隻剩下了四個人,若有人遞補,最快也要明天才會送過來。
馬文突然開始咳嗽,越來越劇烈,他用殘破的布條掩口,顫抖的身體彎成弓形。結束後,看到布條上的殷紅,他眼神一黯,躺回地上,喃喃說道:“八個核心成員隻剩下我們四個,理查德和弗林特失蹤了,巴度和辛曼塔已經死了,我也要隨他們而去嗎?”
希爾達頭也不抬,淡淡回了一句:“我們還活著,不要放棄希望。”
馬文慘然笑道:“希望,哪來的希望?”
希爾達剛要說話,洞口就響起了腳步聲,他迅速藏起飛刀。一位士兵裹著厚重的外套,醉醺醺地走了進來,草率地在每個戰俘身上巡視一遍。士兵手上提著一小瓶酒,劣質烈酒的氣味彌漫在空氣中,諾林德三個月來滴酒不沾,不禁咽了一下口水。不幸的是,正好被士兵看在眼裏。
“怎麼,想喝酒?”士兵冷笑幾聲。“大爺今天心情好,就賞你一口。”
說完,士兵啐了一口唾沫在諾林德臉上,大笑著轉身離開。諾林德先是一愣,隨即狂怒,就想撲上去,但是被希爾達伸手阻止。諾林德發出野獸般的低吼,用衣袖猛擦臉頰,很快就皮破出血。他氣不過,搶過一把希爾達的石刀,硬是把那一小片臉皮割下,隨手丟開,臉色猙獰得像要吃人,血流到了嘴唇上也渾然不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