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深不見底(1 / 2)

“每個人都有秘密。”三琯彎腰,掬起一捧清涼的溪水。水從指縫間流下,恍惚間仿佛傾瀉的月光,“你有,阿衍有,東方爹爹和師父也有。”

“我所有的秘密,你都已經知道了。”程雲的笑容有些苦澀,“何況,如果有的選擇,誰又願意背負秘密前行?”

如果太子沒有墜馬,李承衍可以開心肆意做他的十一王爺;如果萬歲沒有遷怒穿雲弩,定王府一家仍然相親相愛,共享天倫,他又何必夜夜懸命做那偷雞摸狗的梁上君子?

“就算你與阿衍都有原因,那師父呢?”三琯垂眸,“為什麼師父要瞞著我?”

“我雖不了解你的師父,”程雲輕聲說,“但我了解萬歲。”

幼年喪父中年喪妻晚年喪子,就算是天生的聖人,也早已在一重重磨難之中消解了所有的善良。

皇帝…並不是一個和善的好人。

“我娘閨名阿翡,與先皇後和萬歲同為青梅竹馬,三人一同長大。”程雲淡淡地說,“若不是母妃被先皇指給了我爹,依萬歲對她的感情,她是必要入宮的。”

“聽定王府的老人說過,指婚的消息傳來,萬歲喝得酩酊大醉,揮墨如雨,在承乾殿裏賦詩一首。”

“彩雲棲翡葉,晨光耀珊瑚。遠山蘸秋水,明月憶佳期。”

“翡葉二字,嵌了我母妃的閨名。”

“定王府出事當晚,我記得母妃身邊的老嬤嬤曾跪下求她,讓她連夜進宮懇求萬歲饒我們兄妹一命。母妃卻連眉梢都不曾抬一下,冷冷道,這世上再沒有人比我更懂他了。”

懂他冷血,懂他絕情,懂他不分正惡,懂他顛倒是非。

“這十年來,朝政大權旁落,百姓民不聊生。僅在你我之間說一句,萬歲他稱得上…昏聵二字。”

三琯說不出來話。

她與李承衍青梅竹馬。

萬歲在她心中,一直是那個笑眯眯的、溫和慈祥、對她寵愛有加的皇帝,是十一的父親。

從感情上,她說不出萬歲一個字不好。

可她雖生長在衝虛觀,但也常與師父遊曆江湖,並不是不諳世事的內廷公主。那年江南洪澇、九江府長江決堤,死傷慘重,逃難之人一路北上來到晉魯豫,卻遇上了連年大旱。

師父臉上不見笑容,著人搬空了華山派的糧倉,日日施米布粥。她那時諸事不懂,跟在師父身旁幫忙,見到逃難的人還指著他們詢問。

“師父,他們不是餓肚子嗎?為何又會那麼胖?”

明明應該是瘦骨伶仃的災民,一個個看起來麵目龐碩,仿佛發了麵的饅頭,人人挺起大肚,如同吹脹了肚的河豚。

師父狠狠舀一勺稠粥,手背青筋立起:“那不是胖,那是長期營養不良,餓得人都發了腫1

他一抬頭,臉色鐵青:“順天府尹幹什麼吃的?說是日日賑災,為何到了幾天,難民依然隻在我華山派的粥攤才能吃上一口白米?”

師父日夜焦慮,合不上眼:“…以往看金古梁溫,以為郭靖黃蓉以命殉城,哭得我淚眼汪汪。哪知道真正苦難來臨的時候,你什麼心情都有,偏偏就是沒有心情去哭。”

可第二日起床,三琯再去粥攤卻不見了師父。

“萬歲夜來做夢思念故太子,想得睡不著覺,早朝的時候鬧著要建摘星樓替兒子祈福。如今年景,朝臣在金鑾殿上跪了一地苦苦懇求。萬歲回了承乾殿就召了師父入宮,要聽故事解悶。”

故事都是江湖故事。

有陳家洛為複國大業奉上香香公主,亦有袁承誌“不降韃子,不害良民”的幻想磨滅後背井離鄉。

師父日日與皇帝講著那“俠之大者為國為民”,萬歲聽得淚眼汪汪,到頭來卻隻揮手召喚畫師,說:“朕思念皇後,便如陳家洛失卻公主。你可記得先皇後樣貌?速速畫上一幅來!啊,務必記得要用金線勾邊,方能使皇後音容於熹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