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彌――!!1
一聲撕心裂肺的,絕望的嘶吼。
仿佛被囚困的惡獸,於殘餘的爪牙猙獰裏擠出的悲泣。
混濁到近乎肮髒的高音,悲呼著少女的名字。
被強烈呼喚挽留著的少女,生命薄脆如蟬翼折斷時的輕響,她發出一聲回應一般的嗚咽。
小船‘咚’的一下,被推進河流之中。少年什麼也沒能抓祝
鐮刀快的像一陣風。
拴船的麻繩,被砍斷了。
船上的少女,和水岸上的少年。
一臂距離的清澈河水,成為無法跨越的天塹。
白無垢,唇瓣上朱紅的口脂,堆疊的花,陽光和水,愚昧的信仰。
少女被這些東西帶走。
無數人的手臂,男人粗獷的嗓音,女人們的溫聲勸說,汗水的氣味。
少年被這些留在人間。
“憑什麼是彌彌……河神這種東西,根本就是不存在的1黑發的少年被成人粗糙的手掌死死摁著,弓著背,幾乎伏臥在泥土上。
“善逸啊,這都是為了大家。”說話的老人,還將少年當作是不懂事的孩子,搖搖頭道:“怎麼能對河神大人出言不遜呢?神明是會發怒的。”
“……那,彌彌呢?”開口,聲音顫抖,“彌彌,也是‘大家’。”
岸上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終剛剛說話的老人歎了口氣,“她不一樣。”
善逸愣住了。
他看著這些人,像是第一次認識他們。
老人頓了一下,終於還是隱晦的說出理由:“這附近的村子……可沒有小早川的姓氏埃”
周圍的人們漸漸哽咽,而有人在人群中吆喝著:“哭什麼!彌彌去嫁給河神當新娘子過好日子去了!!她那麼漂亮,就算是神明也一定會好好對她1
“……都是借口。”善逸看著自己嵌入泥土的手指。
小早川彌彌,並不是這一帶附近的人。
她被村人發現的時候,大約隻有四五歲的年齡,隻有她自己,昏睡在河濱的葦草中。這代表著……她與這一帶的村子,沒有任何血緣的樞紐,是非常純粹的外人。
我妻善逸也是這樣。
孤零零的善逸,自記事起就在各個村落之間輾轉,他不知道自己走過多遠的路,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隻是在某一天被一個少女牽起了手,從此不再流浪。
一個人,變成了兩個人。
現在,又變回一個人。
他們和這個村子裏的人不一樣,所以成為了這個時候,最好的犧牲品。
“你們欺負她。”我妻善逸抽噎著,額前漆黑的頭發,蓋住格外沉冷的目光,“你們竟然欺負她。”
他一口咬上按在他肩上的那隻手,這一口下了死力,當即在唇齒咬合的地方流出鮮血。
“嘶――”那人吃痛撒手:“這小子瘋了1
因為完全沒有想過這個愛哭鬼我妻善逸會這麼激烈的反抗,人們看著流到泥土上的血,愣住了。
善逸向著小船飄搖的遠影,最後一次伸出手去。
遠遠的,他的彌彌,似乎回應了他。
他看到了彌彌。
在那個寒冷的冬天,她向他伸出手。
四目相對。女孩目光明亮地,像風吹淨的河流。
他追逐著那樣的目光,‘咚’的一下,跳進河裏――然後,被拽回河岸。
人們怒罵著敲暈了這個少年,將他拖走。
船底部的木板軋的不太緊實,隨著河水流動,微微滲著水,濡濕了小早川彌彌背部的衣料。
遠水的河岸,隱隱有人聲怒罵和好言相勸的交雜,混著沉悶的踢打聲。
這些紛雜的聲音在流水裏逐漸遙遠。
薄綠色的春水,蜿蜒的河路,晃動的小船。
船裏鋪滿了柔軟的花。
女孩濕潤的發梢蓋在花瓣上,輕嗅間全是濃鬱的香氣。
白無垢的映襯下,緋霞般紅潤的臉頰。
她是即將被獻予神明的新娘。
從去年延續到今年盛春的少雨,整個冬天都沒有降雪。
空氣愈發幹燥。最終掀起了村寨周圍的火,秋天囤積的幹草垛熊熊燃燒。
火龍一樣的大火,燒著了村長家的房子。
河流很遠,人們拎水回來的時候,正是房屋徹底燒塌的那一刻。濃濃的黑煙升騰,在風向裏,指向河流所在的地方。
村人將此視為不詳,是秋天顆粒無收的預兆,河神發怒了。
村裏的老神官在破敗的神社中,聆聽來自‘神’的聲音,口中念念有詞。
最後的結果,是選擇一位村中的少女嫁給河神。
這樣愚昧的迷/信,在後世早已被摒棄,卻在大正時代仍有殘餘。
大正。
日/本史上極為特殊的時代,哲學及人文思想的浪潮,翻湧出的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