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狗在花圃外徘徊, 園子裏栽的花叫不上名字。
從樓上往下看,空闊的路上偶爾竄過去一隻野貓,留下一道陰影。
她之前應該就是這麼看外麵的, 看了十幾年。
《離歌》電影今天開機, 網上一張開機照霸屏, cp粉去劇組官博下留言致謝,隻要是在劇組會喘氣的, 都在幫忙撒糖。
慶沅看到合照裏年鬱扣住慶虞的肩, 她們笑得像多年和睦的一對璧人。
年鬱給慶虞寫了一段祝福語:
——前程似錦, 萬事勝意,奔赴不朽。
[我慶也太純情了吧,這被年鬱吃得死死的。]
[希望導演好好拍,我的意思是離歌的吻戲, 魏導加油!]
關了手機, 走到書桌旁, 看她書架上那本《離歌》,她是第一個看過這本書的人。
她記得那時候是高中,有段時間同學們開始抵製國產爛片,在網上搞輿論,說國內沒有好片,參與的人特別多,學校一到課間就會一團亂麻, 老師上課時底下紛紛傳紙條。
抵製爛片的共識讓大家好不容易放下往日裏雞毛蒜皮的小事, 齊心協力起來, 但有一天,領頭抵製的那位被校長叫去談話,說他把學校弄得烏煙瘴氣, 讓他趕緊收手,別打擾同學們的學習。
那位同學很硬氣,偏不,反而還占用大家晚自修的時間,把自己當領袖一樣到處演講。
等他去文科精英班時,剛做好鼓弄人心的準備,底下就有人站起來,麵無表情的道:“每次爛片一出來就蜂擁而上的不是你們嗎?給爛片和抄襲劇送錢的不是你們嗎?現在裝正義不說,還汙蔑國內沒好片?你每次說完一句想看深刻好片都是對藝術家的一種欺騙,你說的話裏連一個標點符號都沾著血,而你過於愚蠢,對此一無所知。”
經過這一次的爭執,學校終於意識到不能放任,把那些擾亂秩序的同學一個個請了家長,升旗儀式時當眾批評。
她在普通班,沒見過慶虞是用什麼神情說那些話的,但可以想象。
那學期末《離歌》的前幾章就在慶虞的電腦文件裏,她偷偷看到的。慶虞在文檔末尾寫,一定要找一個好導演拍離歌,她以後會做演員,過別人的人生,自己的人生沒什麼可過的。
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對那個女孩改觀的?她在加拿大的時候為什麼一直關注她,為什麼想保護她?是因為第一次見麵的時候誤以為她是不懂人間疾苦的公主殿下,還是高中畢業後那一年看到了真正的人心險惡?她理解了真正的惡人不是上來砍你一刀,而是一邊對你好一邊往你胸口插刀。
就如慶家父母。
哪裏有人能恨的起來他們呢,假如讓外人去評判,慶虞壓根沒有怪罪他們的理由,她從小學聲樂學舞蹈,後來去學散打,畢業以後還被慶之遠送到飛訊的選秀節目,c位出道,又演了賈渠導演的收山之作,這些資源是多少人一輩子都求不來的。
她開始覺得她可憐,直到那件事過後,她對慶虞再也不能像之前那樣,她從前隨意罵她,侮辱她,可翻閱她日記的時候,她發現慶虞連寫了好幾年的想見典典,說典典是她的良藥。
她明明應該好好對她。
那件事過後,她再看見慶虞,隻能看到她打碎的一身驕傲。
她很小的時候就嫉妒慶虞,嫉妒她能有這麼好的家庭,嫉妒她什麼都擁有,可七年前開始,她覺得她從前嫉妒的人也許根本就不存在。
年鬱那邊已經開始公關了,就如慶之遠之前打壓慶虞時的方法一樣,先撇清關係,公關角度是:慶虞那麼正義的人,一定是慶之遠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她才會跟他斷絕關係。
到底關係斷絕還是沒斷絕,外人根本不知道,但隻要預熱就好,之前那幾年網上一直在傳慶家繼承人的事,從沒有人提過慶虞要去慶氏工作,哪怕慶之遠當初有心讓慶虞管財務,但慶虞大學隻上了幾天就去醫院了,他隻好放棄,轉而開始培養慶沅。這些都不是什麼機密,網友清楚的很,自然不可能因為慶氏的事遷怒慶虞。
這兩天慶虞的熱度比較高,一來是《不要愛我》定檔,這周末播出,二來《離歌》開機,現在微博到處是慶虞的消息,她讓幾個工作室幫忙控評,在房間裏待了半天後才下樓。
短短的樓梯卻走了好幾分鍾。她想到剛回來的那天晚上,她想去抱她,慶虞條件反射的推開,臉上帶了一點惶然。哪怕她什麼都記不得了,對她還是防備。
可為什麼呢,為什麼她能對年鬱敞開心扉,高中那時她精神狀態已經那麼差,卻還能跟年鬱一起玩鬧。
之前她周末一定要去學舞蹈和散打,也不管自己身體受不受得住,好像這兩件事已經成了執念。可她為年鬱破戒兩次。
第一次是跟著年鬱打遊戲,那個周末都沒回家,不過趙挽霖和慶之遠也沒管她。因為她從初三開始就自言自語,有時在臥室大笑,半夜跳舞,披頭散發的出現在客廳,狗都被她嚇出病了。畢竟狗也老了。
慶之遠被她的異常嚇得長白頭發,那段時間身體也不太好,上高中後慶虞提出住宿,慶之遠和趙挽霖都很開心,好像擺脫了什麼魔鬼。家裏的狗也很開心。
第二次是在高考前,全年級組織去美術館看展,美術館有個守護神,管理人員說可以許願。大家都許願高考順利,但慶虞不是,年鬱也不是。
那天偷偷折回美術館看卡片的不止姬以箏,還有她。
她看到年鬱和慶虞的卡片掛在一起,年鬱寫的是:得到,死去也沒關係。
慶虞寫的是:就讓我們一同在爛泥中打滾,當光明普照,未來一定是永恒的金碧輝煌。
那段時間慶虞很少自言自語了。
她好像變了,變好了。痊愈了。
高考結束後去拍戲,上大一那一年的四月份還跟年鬱一起去符黎參加舞蹈大賽,她們像情人一樣拍照,晚上打電話,一個在 b大學古代文學,一個在洮大學設計。
不過那件事後,兩人都輟學了。
她走到樓下,看到趙挽霖麵色陰沉的坐在客廳,一杯咖啡跟毒藥一樣氤氳著熱氣。這間屋子充斥著毒氣。
慶沅慢慢走下去,坐下來。
趙挽霖很久才開口,說:“慶氏大樓下麵全是家長要求退費的。”
她聲音很低沉,好像是在發表遺言。慶沅忽然覺得此時該笑,但是又笑不出來,慶虞還沒想起來她的父母做過什麼事呢,這對父母還覺得自己可憐。
趙挽霖把一份資料扔在桌上,力道重的像是要打碎整張桌子。她抬頭看慶沅,隻覺得她的臉可憎起來。
“你不是去加拿大了嗎,為什麼有人在維也納的精神科項目研究所見到你?”
她很困難的喊出一聲:“沅沅,你應該知道,慶家所有的一切將來都是你的,為什麼,為什麼你要做自媒體公司,現在網上那些輿論是不是都是你幹的?”
懶得解釋那也許是出自慶虞之手,微微點頭,說:“我隻是覺得自媒體有前景。”
趙挽霖抿唇,把文件袋拆開,幾份文件扔到她臉上,說:“你發誓慶氏的醜聞不是你爆出去的,發誓性-侵案那張照片和政治不正確都不是你發出來的!沅沅,這些年我對你像親生女兒一樣!我甚至都沒這麼愛護過慶慶。”
慶沅終於忍不住笑,“您也知道。”
她也知道沒對慶慶好過。
她一副默認的表情,趙挽霖覺得不可思議:“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你爸剛住院,他出車禍的事也不知道是天災還是人禍,公司和家裏都亂成一團,家長還在催退費,慶氏如果破產,你能好過嗎?”
她也開始長白頭發了,一夜之間臉上平添皺紋,看上去像個喪夫喪子的可憐婦人。
慶沅嗓子裏壓著笑,拿著文件看了一會兒,說:“您怎麼不問問我為什麼去維也納?您不敢知道連我都在擔心慶虞的病!您還記得當時慶虞像個瘋子一樣求你的樣子嗎?您當時是怎麼做的,你怕她那個樣子會讓別人猜測你們夫婦的教育水平,所以把她逼死了。”
趙挽霖身子顫了顫,看向她,慶沅的笑容很淺,帶著嘲意。
甩過去一巴掌,往後退,“慶沅!”
慶沅被打偏頭,麵色未改,“或許你可以去找慶慶幫忙,她看到您現在的落魄,也許會心軟呢。”
趙挽霖不停往後退,最後坐在沙發邊緣。
她也不敢承認,如今唯一能幫她的竟然是慶虞。
她不想餘生都在醫院照顧出車禍的丈夫,也不想前半生的努力付諸東流,一想到慶氏大樓外密密麻麻的家長,她便焦急。
樓裏那些員工跑的不剩幾個了。
慶沅笑得柔和了一些,哄騙一樣的語氣:“媽,去找慶慶,她看到你現在這樣,”一定會開心的。“一定會幫忙的。”
她說出這樣一句話,然後笑得無法自抑,像是達成什麼契約的魔鬼。
趙挽霖其實不相信,因為慶之遠出車禍的事情已經被媒體報道了,如果慶虞還有點良心,還想認那個父親,她絕對早早就來看望了。
“一定會無功而返,慶慶不會幫忙的,不然她現在就應該去醫院。”
慶沅笑著說:“她在拍戲啊,可能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怎麼去醫院呢,您得告訴她,親自告訴她。”
發動車子的時候,趙挽霖閉目養神,手捏住包,似乎很緊張。也許是想起了丈夫的慘劇吧,慶之遠還躺在醫院裏不能動。慶沅很貼心的讓她坐到後麵,自己開車。
一輛低調的車彙入車流,停在日暮時分。
劇組忙得不可開交,以探班的名義去休息間見了主演。
魏逐尤拍電影的時候沒提過封閉式拍攝,但最好不要來什麼家長,他看到趙挽霖的那一刻臉上不悅,跟李茹舊說:“不會影響我們拍攝吧?聽說慶之遠出車禍了,現在還沒醒。”
李茹舊給他一劑定心丸:“慶虞不放鞭炮慶祝已經很克製了。”
休息室沒幾個人,這個拍攝組隻有慶虞一個人,年鬱和鄒樹她們都在另一個組。
慶虞知道趙挽霖來見她的消息時還有點驚訝,她原以為她會在醫院陪慶之遠。慶氏的事她聽說了,對於這場慘劇,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去當著他們的麵載歌載舞。
這段時間拍攝都是不分白天黑夜,她看上去略有憔悴,而本應該落魄的慶沅卻紅光滿麵,慶虞覺得好笑,紅氣養人,紅的不是她嗎,怎麼慶沅反倒氣色這麼好。
趙挽霖直奔主題,“慶慶,慶氏的事你聽說了嗎?”
慶虞淡淡看她,想知道她接下來要說什麼。
趙挽霖閉了閉眼,好像慶虞說了什麼入不得耳的難聽話一樣,她道:“我們當時給你治病也很費心力,慶慶,你不能不管你爸爸吧?你知道從你初三開始神神叨叨的時候,他的身體就已經一天不如一天,現在又出了車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