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墨曾設想過許多次自己的死法,最靠譜的莫過於“過勞死”。夙興夜寐乃他的常態,恨不能將一天掰作兩天用。年紀輕輕熬出了半身病,不致命,但是磨人。本沒掛在心上,直到在董事會上,當著他那正言厲色的父親的麵,因頭暈栽到在地,未至新年先給爹行了個大禮。
一向冷情的父親終於罕見地慌張了一瞬,但也僅僅是一瞬。待查清他並無大礙隻需靜養,便大手一揮給他放了長假,還找來保健師指導他如何養生,仿佛想一步到位直接讓他退休。保健師說泡熱水澡有益身體健康,他將信將疑,全當舒筋活血,當晚便老老實實地泡起了泡泡浴……
所以我怎麼會在這裏,我在做夢嗎?蔣墨坐在硬邦邦的榻上發著呆,眼前一片宮人以頭叩地,安靜如雞。兩陌生男子榻前榻尾各占一邊,宛若門神。一人著白衣,上繡流雲暗銀紋,軒軒似朝霞舉;另一人著紫衫,腰挎四尺長劍,劍眉朗目但隱約透著股戾氣。二人皆死死盯著他,應是在等他開口。
他這般揣摩著,昏昏沉沉地捂著額頭詢問道:“我怎麼了?這是哪裏?”
果不其然,那紫衫男子頓時前踏半步:“雬言,你在啟聖殿。你於圍場突遭惡狼,墜馬昏迷。承天之佑,已無大礙。”
雬言?蔣墨的一顆小心髒呼地提了起來,晃晃悠悠地險些飛出嗓子眼。
而那白衣少年也急聲道:“皇兄,您可有不適?”
不等他回答,紫衣男忽冷笑一聲:“陛下九死一生,自有不適,淳王殿下何必多此一問!”語氣不善,帶著些許陰晴不明。
被喚作“淳王”的少年沒有反駁,規規矩矩地站在原地,亦沒有離開的意思,視線依舊停在蔣墨的身上,長身玉立,將“坦蕩”二字刻在了臉上。
蔣墨又沉默了一陣,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先對紫衣男道:“你是誰?”
“我是公孫泊啊!雬言這是怎麼了?”紫衣男大大方方地坐在了榻邊,眼珠子上下翻動似是在觀察他的麵色:“雬言,不怕,有表哥在,表哥給你做主!”
蔣墨蹙眉,又看向淳王,尾音莫名飄忽:“淳王聞人易?”
“臣弟在。”白衣少年的視線頓時冷了幾分,神情僵硬。
蔣墨目瞪口呆,第一反應便是睡糊塗了。然而眼一閉一睜,眼前還是這陌生的宮殿,那紫衣男甚至離得更近了許多,抻長脖子,眉頭擰作一團,跟看猴兒似的直勾勾地凝視著他。
蔣墨渾身不自在,避開他的視線,摸了下發脹的後腦勺,自嘲地勾了勾嘴角,喃喃自語道:“這算什麼?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濮南王公孫泊,淳王聞人易……
這不都是剛看的小說裏的角色嗎!
公孫泊不解其意,又喚太醫為他診脈。結果太醫來了,沒等搭手先被他臭罵了一頓,說什麼陛下神誌不清爾等皆株連九族,嚇得兩鬢斑白的老太醫連連告罪。
“陛下安心,這隻是皮外傷。”老太醫挨完訓,戰戰兢兢地瞧了瞧蔣墨的後腦勺:“臣為您開些安神的方子……”
“不必。”蔣墨饒有興趣地抬起手指了指自己:“你叫我雬言,所以我是聞人默?”
公孫泊眉頭一跳,眼底掠過一抹難以察覺的激動:“雬言,你這叫什麼話!我是哥哥啊!你不記得哥哥了嗎?!”
蔣墨頓感一陣惡寒,總覺此人雖相貌堂堂,但生得牛高馬大,嗓門也粗,這聲“哥哥”喊得仿佛要桃園結義。
他一時想不出該如何作答,幹脆選擇無視。低頭摸了摸自己的袖子,嘀咕了句:“不愧是皇帝,料子都是上好的。”又看向不遠處的花瓶,雙眸一亮:“好東西,可惜帶不回去。”
眾人不禁麵麵相覷,眼見得他神神叨叨了半天,忽抬起手給了自己一嘴巴子,頓時被嚇得打了個寒顫,老太醫更是驚叫出聲,咕咚坐了個屁股蹲。
疼?蔣墨怔住,捂著火燒火燎的麵頰神情逐漸由疑惑化作震驚。這時公孫泊又踢了老太醫一腳,嗬道:“陛下怎如此瘋癲?你要是道不出個所以然,信不信本王把你的腦袋給摘下來!”
老太醫被嚇破了膽,偏又瞧不出皇帝祖宗到底有什麼毛病,隻能連連磕頭謝罪。咣咣鑿地的磕頭聲將蔣墨給震得清醒了幾分,再一次回憶起了“案發經過”。
他記起來了。泡澡泡到一半,起身拿沐浴露的時候,不慎在浴室裏摔倒了,摔得很重,好像砸在浴缸邊緣上了,昏迷前甚至聽見了頭骨破碎的聲音,所以……
“我死了?!”蔣墨大驚失色,雙手使勁拍著自己的麵頰,試圖把飄到異界的魂魄給拍回去,卻是無濟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