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隻得重複一聲:“父親已經故去了。”
“故,故去?死了,死了?王爺死了?”辛不平磕磕巴巴的說話聲一聲比一聲響,還是有些不敢相信,這個終年躺在床榻上的廢物,這個讓他虛耗多少可貴光陰的人終於死了嗎?這一天,自己盼了多少年了,可如今竟怎麼說死就死了?這樣的事權逯荼白竟然就這麼雲淡風輕地說出來,那死去的人真的是他父親嗎?
“什、什麼時候的事?”半天他終於反應過來,兀自走了進去,果見床上的人一動也不動了,身子早已僵硬,這才想起來問。
“昨夜子時初刻沒的。”他說著,仿佛死去的是一個跟他毫不相幹的人。
“那,那我得回京報個信。”辛不平眼珠一轉,並小跑開,心中卻是無比雀躍。盼了多少年,這天終於來到了,他終於可以離開這個鬼地方,終於可以回京城了……
帝京之地,到處是峻宇雕牆、窮侈極麗,就連那舊城牆都蒸蔚著龍氣,染了斑駁歲痕的城門及朱門上雕著的椒圖都顯示著凜凜不可方物之象。一路行過,到處是高門豪宅,門皆金釘朱漆,壁皆磚石間甃,正所謂物華天寶,龍光射牛鬥之墟。這天氣地氣王氣聚合之處,端得一副矞矞皇皇!
“快了快了!世子,前處便是昭陽門了。”辛不平的聲音裏抑製不住地激奮,隱藏在眉間眼角的快意此時再也掩飾不住,腳步暢快地讓人以為他進京探親,而不是送靈歸京。隻是坐在那輛簇新木製輪椅上的那名望著不遠處內城門的年輕人卻不見動任何聲色,隻略略將視線往上移了移。年輕人身著全新的孝衣,原本披覆在麵上的亂發終於束起,覆蓋在他臉上的斑駁傷痕已讓人很難看得出原先的模樣。所有人都看出他神情空洞木訥,寡淡地沒有絲毫悲傷可尋,除了那身孝衣,完全沒有故親新喪的樣子。一路行來,兩旁的路人對那樣一幅駭然的麵容不住感慨感歎。那身斬衰顯得空空蕩蕩,讓人不忍想像這身軀下究竟藏著怎樣的一幅嶙峋瘦骨。他身後那輛簇新的雙轅喪車,由多名護衛護送著。看得出這輛喪車是極其地精致考究的,隻是,人死如燈滅,喪車再華麗,喪儀再排場,也不過一場空花泡影。一路上,又不斷有路邊圍觀的人看著他竊竊私語著:“嘖嘖嘖,真是可憐啊!臉毀成這樣,還是個殘廢。”
“聽說陛下聖恩念及兄弟一場,恢複了廢太子的皇室身份,還追封他為江流王,陛下對他們父子不薄了。”
“是啊,聽說不但連姓氏恢複了,甚至連舊邸宅都修葺一新,讓世子回京給王爺辦喪事。”
“陛下真是仁君啊!”人群中不斷有人對當今天子的仁慈之心歌功頌德著,卻又聽有人道:“哎,前太子,一代人物,竟落這樣的下場,還不如我們百姓來得逍遙自在。”
“那可不,不過這還不是他自己咎由自取,當初又何必急著登基,你看,再等上一年半載,那皇位不就名正言順是他的嗎?”
“誰說不是呢,哎,想當年呐——”那老人搖著頭,再也說不下去,往事曆曆如昨,雖說他不過是個看客,但彼時的膽戰心驚依然留存於記憶中。
偏偏有個不識時務的接口:“當年啊,京城裏血流成河,百姓人心惶惶,稍不留神就是抄家滅門之罪,死了多少人哦!哎,想當年廢太子是那樣倉皇離去,沒承想今日又如此這般風光歸來。”
有人聽出他言辭間的戲謔,接口道:“噓,你們小聲點,死者為大,小心被江流王聽到從棺木中爬出來找你。”那人一聽這話不免頓時毛骨悚然,咂咂嘴,緊閉了雙唇。那些歎息聲傳進坐輪椅的年輕人的耳朵裏,他也隻木然地仿若未聞。又行了一小程,遠遠便能看到城門外一道道白幡高懸,城下齊刷刷站著兩排年輕人。前排的是當今寧帝權逯宗澤的兒子們,站在後排的則是宗室子弟。這些人雖個個白衣素冠,卻個個都英姿勃發、氣宇軒昂。連那個眼下才隻有十三歲的十皇子也不例外,怪道百姓們常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兒會打洞。
不時,有聲音響起:“太子率眾皇族宗室迎江流王靈柩歸京。”辛不平原本推著輪椅上的年輕人,聽到這聲宣唱忽然就小跑開來,一路奔到眾皇子跟前,瞬即匍匐在地,一臉的諂媚模樣,“辛不平見過睿王殿下,順王殿下,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