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平邑縣的縣太爺也來了,他正在北邊的那個棚子裏休息。南邊的棚子裏,坐著黃天霸和幾個徒弟及隨行的親兵。不時有人向棚子裏探頭探腦的、想看稀奇,可都讓守著的兵丁給趕開了。
黃天霸是辰初的時候到這裏的,這會縣太爺過來正陪著在說話,賽時遷這時溜了進來。黃天霸見自己的徒弟、十一太保回來了,他便立起身來,一旁坐著的縣太爺也站了起來。見賽時遷兩手空空,黃天霸剛才還微笑著的臉便沉了下來。
“師父,”賽時遷叫了一聲,他回頭看了一眼縣太爺,欲言又止。這縣太爺何等精明,他向黃天霸一揖道:“黃大人,你們有事,卑職那邊還得作些安排,不打擾了。”“好好,請隨便。”黃天霸說著便抬抬手,作了一個“讓”的姿勢。縣太爺彎著腰後退了幾步,這才轉過身走出了棚子去。
“沒有得手?”黃天霸盯著賽時遷問。一邊揮揮手,讓其它人都退出去。“成了,師父你想,那一對家夥這麼長,”賽時遷邊說邊用手比劃著。“如果將它拿下山來,豈不是會招搖過市?我已經將它扔進了深不見底的山崖下,他竇爾墩這八輩子也休想再尋著它。”聽賽時遷這麼一講,黃天霸鬆了一口氣,這讓他打算比贏竇爾墩又增加了一份信心。賽時遷將匕首還給了黃天霸,他一屁股坐了下來,端起桌子上的茶碗,“咕咚咕咚”的一口氣全喝了,隨手用衣袖擦了擦嘴角,便將自己如何混上龜蒙頂、如何迷倒竇爾墩、如何……一五一十的都告訴了黃天霸。
“好,不愧稱你是‘賽時遷’。”黃天霸微笑著拍了拍賽時遷的肩膀,他道:“你替為師去了一塊心病,這頭功該是你的。也實在是辛苦你了,先休息一會,為師也得準備上場了。”
東邊的棚子裏,龜蒙頂的寨主竇爾墩正在囑咐著自己的弟兄,他說:“昨天晚上,黃天霸的人偷著上了山,盜走了我那對彎鉤劍,看來他黃天霸是來者不善啊,他是立了必勝的心,要逼我退出江湖。哼,他黃天霸真是小看了我竇爾墩,我豈能不熟知十八般兵器?沒有了那對劍,我照樣的贏他。這次我就用雙刀,讓他知道我的利害。”“他黃天霸是個小人,是朝庭的走狗、綠林的敗類。”“寨主你在比武前,責問他;為什麼派人上山來盜兵器?讓天下的人瞧瞧他小人嘴臉。”幾個弟兄七嘴八舌的道。“咱們隻能心知肚明,可不能明的說。要是黃天霸反問;你有什麼證椐說是我盜了你的兵器?你們讓我如何來回答?你們誰能拿出證椐來?還是隻能怪我們自己不小心,讓黃天霸他們給鑽了空子。”竇爾墩恨恨的。
“鏜、鏜、鏜,”一陣鑼聲響起,“各方聽好了;時間已到辰末,比武馬上開始,請雙方比武的準備登台。隻能本主一個人上來,其它閑雜人等都不準上台。”“鏜、鏜,”鑼聲又接著遠去了。
竇爾墩站了起來,他整了整衣衫,拿起放在桌子上的一對砍刀拍了拍,“當當,”一陣金屬碰擊的清脆響聲向四周傳開。這對刀也是竇爾墩用的,它比一般的刀要長寬些,也要厚一點。一般的大刀片也就五六斤重,可他這刀每柄重十五斤,沒有過人的臂力,舞上三五下,就會讓你手酸膀疼。刀的背上還各串了七個鐵環,舞起來“鈴鈴”的作響。對陣的時候,能讓對手感到像是有很多的兵器在舞動,使對手在心理上先落了下勢。
“讓開讓開,”竇爾墩在六個弟兄的擁簇下走到了台前,黃天霸這時已經在台上了。竇爾墩也不去瞧黃天霸,隻見他分開眾人,輕輕的一縱身便跳上了台。“好、好……”台下一片叫好聲給竇爾墩助威。
台下看的人,絕大多數都是平邑、蒙陰兩縣的百姓,很多綠林中人是接了竇爾墩撒的帖子來的。還有的是從龜蒙頂下來的“義軍”和換成了便裝的綠營兵,黃天霸的幾個徒弟和從刑部帶來的親兵也混跡其中。隻有縣衙派來彈壓的兵丁,他們穿的是士卒的衣裳。
今天的打擂,百姓都願意竇爾墩能勝黃天霸,因為黃天霸投靠了朝庭,他是代表官府來的。近些年,山東天災不斷、人禍不絕。天災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可那些官府在賑災的時候,有多少糧能真正到老百姓的口中?再加上衙門那些差役,平日裏狐假虎威欺壓百姓,鄉下人都對他們側目,恨也恨不過來。老百姓都盼著黃天霸比輸了,能殺殺官府的威風,長百姓的誌氣。
竇爾墩占據龜蒙頂多年,他從不劫掠平民百姓,而專同官府豪強作對。竇爾墩一般也不去惹官府,他也不去攻城劫庫,隻殺少數幾個民憤極大的貪官,隻有在萬般無奈的時候,才會去道上劫響銀。因為在道上劫銀,可以看作是流寇所為,像早年的“一枝花”易瑛在河南道上劫的六十五萬兩軍響,劫後便不知了去向。攻城掠庫影響太大,也會傷到無辜的百姓,所以竇爾墩在百姓當中有較好的口碑。
黃天霸手下的人當然希望他能比贏,一來可以長自己的誌氣,你竇爾墩不是稱“天下第一好漢”嗎?二來;倘若黃天霸輸了,從此將隱姓埋名,這些人都想靠著黃天霸能步步高升,如何肯放棄眼前這榮華富貴?
縣衙差役、綠營兵卒,他們對比武無可無不可,有的希望黃天霸能贏,今後你龜蒙頂的人遇見了得讓著些。有的望著竇爾墩能贏,他們看不慣黃天霸的氣勢,尤其是他手下那幫子人,平日裏趾高氣揚的,根本不將他們放在眼裏。比輸了,能壓壓他們的傲氣。這些縣衙裏的兵,家裏多是當地的窮苦戶,否則也不會來吃這份糧了,他們的心思同百姓一樣。
這時竇爾墩已經跳到了台上,他站在台子的東邊,雙刀交叉在胸前,睜著虎目盯著黃天霸。黃天霸站在北邊,手上提著鋼鞭。見竇爾墩上來,他兩手抱拳揖了一揖道:“久聞竇寨主大名,如雷貫耳,今日有幸一會。早見你撒下的綠林帖,黃某如約而至,遵竇寨主議定的,黃某決不食言。如此次比武輸於寨主,黃某甘心從此退出江湖隱姓埋名。”
“嘿嘿,”竇爾墩眇了一眼黃天霸,他冷笑道:“好一個金鏢黃天霸,真正無恥之極,居然會使卑鄙伎倆,好不識趣,還敢大言不愧?你今後還有何麵目在江湖上立足?!今天竇某為綠林清除敗類。不必多言,你隻管放手過來。”
見竇爾墩果真沒有使那對彎鉤劍,黃天霸知道賽時遷所言不虛。自己家傳鞭法,對付使刀的應該綽綽有餘。“先下手為強。”黃天霸想著,他突然躍上一步,揚起鋼鞭,“呼”的一下,照著竇爾墩的頭頂劈了過來。
見黃天霸出手,竇爾墩上前一步,右手一抬,舉起手中的刀去格對方劈來的鞭子。可是他卻沒有擋著,原來,黃天霸這一招是虛招,他在鞭子下劈的一刹,馬上又將鞭子抽回,隨即一個橫掃,那條鋼鞭便向竇爾墩的下路掃來。如果竇爾墩的小腿被掃著,不要說是傷,起碼也得被鞭子絆倒。
竇爾墩不慌不忙,隻見他左手的刀向下一探,“當”的一聲,刀鞭相交,黃天霸此招落空,兩人各自收回了兵器。這時黃天霸舉手又是一鞭蓋頂,這一招卻是實招,可是手法卻同前一招一樣。竇爾墩側身一縱躲開了這一鞭,他反手一刀就朝黃天霸的右手腕砍去。黃天霸極快的將鋼鞭收回,隨即一甩手,那鞭子便似烏蛇出洞般扭曲著、直奔竇爾墩的右手臂。黃天霸這招是想用鞭子來纏對方的右手腕,讓竇爾墩右手的刀撒脫,以此來破竇爾墩這招。見鞭子過來,竇爾墩雙刀交叉向上一抬,便將鞭子隔開了,兩個人的招數都落了空。
隻見台上兩個人一來一往、橫跳縱躍。黃天霸手中的鋼鞭時像棍棒,持泰山壓頂之勢。時似遊蛇戲草,曲直翻變。勁舞時,像是有一團黑氣罩著全身。
竇爾墩與黃家雖有切齒之仇,但對黃天霸的武藝還是暗暗叫好;“比乃父高出一籌。”竇爾墩也格外的小心,他在心裏告誡自己,萬不能驕躁輕謾。此時的竇爾墩,招架的多,還手的少,他在尋找黃天霸的破綻。
“薑還是老的辣。”黃天霸也在暗暗稱道,“不愧稱第一好漢,”怪不得父親會敗在他的手裏。雖然他沒有了那對常使的彎鉤劍,可眼前的雙刀同樣也使得精湛純熟。
兩個人一來一往,已經鬥了有六七十個回合,尚未分出勝負來。台下靜靜的,看的人都屏住了呼吸,隻能聽見“嗵、嗵、嗵”的腳步在台上踩踏的響聲,還有“乒、乒、乓、乓”砍刀和鋼鞭的碰擊聲。
突然,竇爾墩雙刀翻舞,猶如狂風卷雪花般的滾動,朝黃天霸步步緊逼過來。黃天霸沒有料到竇爾墩的刀法也能如此神化,他一時有點手忙腳亂,隻能一步步的向後退,看看隻剩招架的功夫了。“今天怕是要輸在竇爾墩的手上,‘無毒不丈夫’。”黃天霸一咬牙,他左手一揚,“日”的一下,一支鏢便直奔竇爾敦的門麵而來。
竇爾墩萬料不到;堂堂朝庭四品大員、賞穿黃馬褂的金鏢黃天霸,居然會在江湖好漢聚集一處的眾目暌暌之下、也會同其父一樣使暗器來傷人。說時遲那時快,此時竇爾墩想用刀去磕那支飛鏢已經來不及,他隻能快速的一偏身子,“日”的一下,那支鏢便釘在了他的左肩上。
黃天霸發鏢時,台下的人都沒有看清楚。這是黃家祖傳的絕技,出手快,百發中,對手極難躲開。等到竇爾墩中鏢以後,台下的人才醒過來,不由得一片大嘩,有“噓、噓”的嘲笑聲、高喊著的叫罵聲,四周頓時亂成了一團。
黃天霸一發鏢便棄台而去,自有手下的人接應。竇爾墩一中鏢,他便順勢後退了幾步轉身跳下台來。台下守著的眾弟兄馬上將他架起朝木棚奔去。人群紛紛的閃開,給他們讓出了一條道。這時有人從木棚裏牽出幾匹馬來,竇爾墩同幾個弟兄接過韁繩翻身上馬,“啪刺刺……”幾匹馬放開四蹄,朝龜蒙頂飛奔而去,遠遠的揚起一片黃塵。因為事先黃天霸吩咐了;不管輸贏,都不要在比武現場擒捉竇爾墩,所以也就沒有人去阻攔追趕。
這場比武,誰勝誰負大家也說不準。從場麵上來看;竇爾墩中鏢後自動下去,算是輸了。可是江湖上的規矩;比武打擂是不能使暗器的。黃天霸武藝不及竇爾墩,用飛鏢傷人,怎麼能算贏?就連他自己和手下的人也都心裏明白,隻是不好講出來,大家裝聾作啞而已。
從此,竇爾墩與黃天霸的仇恨就更深了。這便演繹出後來的竇爾墩盜禦馬,並將禦馬葬身於火海之中,讓黃天霸在乾隆帝麵前無法交待。那時刑部尚書劉統勳早已作了古人,他兒子劉墉也進身軍機並兼刑部。後來還是劉墉出麵替黃天霸求情,這才隻得了個“官降三級、罰俸一年”的處份。
黃天霸這一口氣實難咽下,再後來,終於讓他尋著一個機會,讓這個“天下第一好漢”大大的栽了一回。
周荷霜的故事講到這裏時便停住了。他感到有點口渴,端起杯子喝了幾口茶,宋學範馬上招呼旁邊的服務小姐給茶滿上。
光頭等幾個人正聽得心旌搖蕩晶晶有味,瞪著眼睛大張著嘴,等著周荷霜再說下去。
“師爺,竇爾墩後來是怎麼栽的?”光頭忍不住問。“是啊,我就沒有聽說過黃天霸讓竇爾墩栽倒的事。他們兩個人比武,黃天霸飛鏢傷竇爾墩,竇爾墩後來盜禦馬,這些我都在戲文中看過,可是黃天霸讓竇爾墩栽了的故事,卻是從來也沒有聽到過。”在一旁的酒店老板這時也插話道。
“就在竇爾墩同黃天霸比武的第二年冬天,黃天霸師徒悄悄的陪著皇太子來中原寺燒香拜佛,並且在寺中住了一宿,這個皇太子就是後來的嘉慶皇帝。當時他住在小佛堂隔壁的客房裏,那晚,黃天霸兩個徒弟值夜,兩個人坐在客房外麵,依在小佛堂的格子門前席地而坐,小聲的講述起了那件事……兩個人沒有想到,小佛堂內,當時的祖師爺正在裏麵坐禪。”周荷霜繼續道。
竇爾墩盜的禦馬,是西域貢給乾隆的一匹千裏馬,真正能“日行千裏,夜行八百”。這匹馬全身通黑,沒有一點雜色,就四蹄上生著一圈白毛。那馬騰起時,遠遠的看去,像是有四條白色絹帶在飄動,又像是被踢起的雪花,所以被叫做“千裏踢雪烏龍駒”,它深得乾隆皇帝的鍾愛。
因有旨著皇太子下山東做觀察使,查辦官員貪贓枉法的事。行前,乾隆帝便將此馬賜給了太子。竇爾墩偵知此事,並探知此行是由黃天霸隨行護衛,為報黃天霸父子兩鏢之仇,他就從龜蒙頂下來,晚間盜走了這匹寶馬,後來又一把火將它燒死了。此事弄得黃天霸灰頭灰臉的,許久抬不起頭來。從此以後,黃天霸便時刻記著要報這“一箭”之仇。
兩年後,由於西北戰事吃緊,朝庭庫銀暫盡,弄得京中官員的俸銀不能安時領取。軍機處六百裏加急,急調湖北藩庫銀五萬兩,並限十五日內送到北京。
當時湖北庫銀不愁,即刻就可以提出,隻是這押運的事,讓巡撫很是傷透腦筋。近些年來,河北、河南、山東等地響馬盜賊蜂起,打家劫舍時有發生,官府窮於征剿還尚難平息。萬一銀子途中被劫,這五萬兩,對一省的藩庫來講,雖隻能算是個零頭,如果被劫而誤了期限,他這頂巡撫的帽子怕就要戴不穩。
派官軍護送,人少了不濟事,盜賊一圍上來,官軍就先自逃散了。派的人多,那糧草營帳又都缺不得的,行動肯定遲緩。這十五日期限已是相當的趕緊,大隊人馬肯定不能準時到京。
正當巡撫傷神的時侯,身旁的師爺開言道:“東翁,你是不是在為這五萬兩銀子押解的事情犯愁?”巡撫看了一眼師爺,他問:“你有什麼好法子?”因為軍機處急函到督署後,師爺也已經在籌劃這起銀子的押運了,他告訴巡撫;這裏鄂西望族大賈姚氏,馬上要送一批湘、蘇絹繡進京,就這兩天起程。托他們一起押送,保證萬無一失。“沒有聽說他們有大的名望,他們能有多少人押貨?你能放心讓他們去?”巡撫疑惑的問。師爺神秘兮兮的小聲道:“太尊盡可放心,我同該族的總帳房是要好的朋友,我清楚他們的底細。這姚氏祖傳的功夫十分了得,可以說,在當今綠林中還沒有對手,這在江湖上已是不爭的事實,隻是沒有人去說穿它罷了。且一般的人也不知道,隻有綠林中少數幾個為頭的才略知一二。”
“什麼功夫?我在這楚地當了十來年的官,怎麼就沒有聽說過?”巡撫奇怪的問。“他們的武功沒有名字,起碼很多人都不知道。就是他們自己族裏,除去幾個嫡傳的,旁人也多不曉得。但他們的功夫是沒有說的。姚族這二三十年來,經商往來於京城和江南及南方諸省,押運貨物銀兩無數,從來也沒有失過手。”師爺小聲的道。“真有此事?!”巡撫驚奇的瞪大了雙眼,眼中同時也生出了希望的目光來。“肯定,請他們隨貨押送這五萬兩銀子進京,保證萬無一失。我怎麼會誤東翁你呢?我還想多攀幾年高枝呢。”師爺說著便“哈哈”的笑了起來。
“好,你這就同他們去講,立時將庫銀交割清楚,多給他們傭金。”巡撫催促師爺。師爺摸了摸一小綹山羊胡子,他慢聲的說:“我去說可不中,這姚族不要說是幫你押解官銀,便是平日裏商家的貨物,他們也從不染指,所以他們也不設鏢局。我去說,他們必定會推脫。要想促成此事,非得太尊你親自去一趟。你是這裏的‘太上皇’,他們今後難免也會有有求於你的地方,我想;他們一定會給你這個麵子的。”
後來還是巡撫親自出馬,姚族給了天大的麵子,答應了隨貨押送五萬兩庫銀去北京。正巧黃天霸此時查盜到湖北,讓他得知了這件事情。黃天霸因為和巡撫交情不薄,他便去拜訪巡撫,提醒他,此事要三思而行。於是巡撫就將姚族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對黃天霸說了。
黃天霸也是頭一回聽說鄂西姚族有祖傳的高深武功,他當時也無法去細究。此時的他突然心生一計,他問清了姚族押送銀子的時間和路途。回到住處以後,黃天霸馬上叫來十一太保賽時遷,附耳一番悄悄的吩咐,賽時遷心領意會,便連夜騎快馬北上,專走官道驛站,換馬不換人,隻兩天時間就進了山東地界。
立時,在山東平邑、蒙陰一帶的酒坊茶肆裏傳開了一則消息;說是近期有一夥湖北客商,有一批貨和數萬兩銀子,將途經平、蒙上京。不出一日,這個消息就傳上了龜蒙頂。
這年山東正遇大旱,平邑一帶又遭蝗災,龜蒙頂糧草緊缺。想劫大戶濟急,可此時平邑、蒙陰一帶的大戶人家都早已遷往濟南府去躲災了。正當龜蒙頂的竇爾墩一愁莫展之時,山下眼線傳來的這個消息讓他精神一振。竇爾墩馬上按排人下山,迎著他們來的道去探察,要他們探明這批鏢的行程路線,及時報上山來。
幾經飛馬傳訊,竇爾墩同其它幾個頭領最後商定;在距平邑六十裏處的官道下手。那處地名叫狼仔窩,從來的一處大鎮子、到狼仔窩有三十五裏地,再往前三四十裏才有一個鎮子,兩頭正好是一天的路程。且途中沒有大的村落,隻有稀疏的幾家農戶。
聽探路的報來說,那注鏢也就六輛車,估計一輛車裝的是綢緞,另五輛車可能都是銀子。除每輛車兩個趕車的夥計外,押鏢的也就五個人。三個毛頭小子,一個像是師爺模樣的,還有一個是年輕少婦,而且還挺著肚子,像是有了身孕。竇爾墩不信,這麼大的一注鏢,就幾個人押運,從來也沒有聽過女的、而且是大肚子押鏢的。據說車上也沒有插什麼鏢局的旗號,隻在第一輛車上插了一麵小旗,上麵就三個字;“鄂西姚”。
竇爾墩請教軍師,這“鄂西姚”算是什麼?軍師擠眉弄眼的想了一會道:“從字麵上看,‘鄂西姚’就是湖北西部姓姚的意思。”可江湖上從來也沒有聽說過、有這麼一個鏢局或是武功世家。這到讓竇爾墩起了疑心。按理說,這麼大的一注鏢,該有一家大鏢局押送,可這“鄂西姚”?竇爾墩怎麼也想不明白。要麼是有深藏不露的真功夫,要麼唱的“空城計”!不管怎麼著,還是小心為好。他也想了,從湖北到山東,好幾百裏的路程,怎麼就沒有人劫鏢?是不敢還是有什麼別的原因?
竇爾墩決定親自下山一趟,既然對方人不多,自己也不用多去人,一對一足夠了。竇爾墩帶了十五個功夫好的弟兄,加上他自己共一十六個人,於當日已初趕到狼仔窩。他們找了一處齊人高的蘆草地席地休息,派出兩個弟兄前往來的路上去探看。下山的時候,竇爾墩另外安排了二十個弟兄,在距狼子窩五裏處等著接應。竇爾墩是怕對方使計,怕他們另外有人悄悄的尾隨著相助。
近午時時分,探道的弟兄飛奔回來報說,一行鏢馬上就到。不一會,遠遠的聽見“得兒、得兒”的駕馬聲、車軸的轉動聲、車輪的碾壓聲和人的說話聲傳來。竇爾墩立即領著手下的弟兄,各持兵器鑽出蘆茅,一字排開攔在道上。
“籲、籲,”六輛大車都停了下來。竇爾墩手下五個弟兄馬上轉到車後去,擋住了大車的退路。見有人劫道,幾個押鏢的從馬背上下來,內中果然有一個是大肚子少婦,看上去也就二十六七歲模樣。少婦清秀的臉上現出紅暈,眉頭微微的皺起。雖有人劫道,可是那些趕車的也並不顯得驚慌,幾個毛頭小子這時也都亮出了兵器。
少婦伸手將他們攔在一旁,她自己上前一步,瞄準了竇爾墩,拱手嬌聲道:“來的可是龜蒙頂竇寨主竇爾墩?在下鄂西姚王氏,奉族長所派,押這幾車貨上京,路過貴地,多有驚擾大王,些許銀兩不成敬意,聊作酒資,請笑納了。”說著,少婦回頭一招手,一個人從車上摸出一個布包遞給了她。少婦隨手就將它丟給了竇爾墩。竇爾墩一伸手接了,知道是銀子,他掂了掂,估計有五十兩。隨手他又將銀子丟了回去說:“這銀子你們自己留著做回去的盤纏用,將車貨留下走人,我也不難為你婦道人家。”
少婦接了竇爾墩扔回來的銀子,順手交還給了身邊的人,她瞄了一眼竇爾墩慢聲的道:“竇寨主,人稱你是山東第一條好漢,好男不和女鬥,我勸你還是回山寨算了。”
聽這個女的這麼說,竇爾墩心裏頓時就躥起了無名火,這分明是在說;自己不及那個女人,真是豈有之理!“哼,”竇爾墩的臉一沉道:“你要是自不識趣,就別怪我不客氣。”“寨主,咱們幹脆連人帶貨一起弄上山去,這女的正好做個押寨夫人。”一個兄弟嘻笑道。“放肆,”竇爾墩回頭罵了一聲。
少婦臉上微微的一紅,她哂笑道:“這個兄弟的話也太不地道了。這樣吧,竇寨主你先使三招,倘若我有一招接不住,或是我隨後三招你能接住一招,這趟鏢我便雙手奉上,我們二話不說,馬上空手轉回,不知竇寨主你以為如何?”
竇爾墩聽了她的話,心裏不由得吃了一驚,敢誇如此大口,就是黃天霸他也不敢,可眼前還是個挺著肚子的女人?!“好,一言為定。”竇爾墩答應了。“竇寨主不會返悔吧?”姚王氏又問了一句。“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竇爾墩拍了拍胸脯。
其實,當時巡撫找來時,開始族長婉言的推脫,怎奈那個巡撫不顧身份再三相求,他總是地方的父母官,族長也就答應了下來。說到傭金,族長一文不取,他隻要巡撫準備裝銀子的五輛大車和馬匹,不要衙門派人趕車,趕車的人族裏有。衙門隻須支付趕車人路上的用途就行。族長告訴巡撫;族裏有專門趕車的,遇著劫道的時候,他們不會慌張,巡撫連連作揖表示感謝。
這趟鏢銀派誰押送,族長費了一番思慮。族裏幾個嫡傳的高手,這時都押貨去了江南和南方幾個省。本來隻一車絲綢,去個平常的也就可以了。可這五車官銀決不可以失手,思來想去,隻剩這長孫媳姚王氏了。姚王氏得本族的武功真傳,可以去得。可這時她已有身孕,多有不便,萬一動了胎氣,也不是小事。可這時除她之外,族裏實在也沒有合適的人了。於是便喚來姚王氏同她商量;姚王氏到也爽快,一口答應了,她說自己才三四個月,路上往返也就月餘時間,問題不會大。族裏既然有難處,自己是長孫媳,該自己去。就這樣,姚王氏就押了這趟貨。
見竇爾墩鐵定了心要劫貨,姚王氏便一扣腰,一條烏鋼軟鞭便拽在了手裏,她雙手一抱拳說:“竇寨主請。”說著便走到旁邊的一塊空地上立定了。竇爾墩也走了過去,他握著一對彎鉤劍(這是竇爾墩後來重新置的)站在距姚王氏丈餘處。
一時竇爾墩犯了躊躇,看那個女人不慌不忙的樣子,她手下的、還有那些趕車的人也不顯慌張,這在他劫道幾十年的生涯中、從來也沒有碰到過。“莫非確有深藏不露的真功夫?可自己怎麼從來也沒有聽說過?”竇爾墩心裏嘀咕著。
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不想出手也得出手了。你要是退縮,事情倘若被傳了開去,豈不要貽笑江湖?自己還有什麼臉麵再在江湖上混?看眼前的這個女人,不是有肚子的話,定是個身材婀娜的美人坯子,她能經得住自己的這對劍?
竇爾墩這時也一抱拳道:“請接招。”說著他便雙劍一舉立了一個門戶。突然竇爾墩一分手,左劍斜劈、右劍作鉤,直奔姚王氏門麵而來。姚王氏雖然已有數個月的身孕,可她的動作卻是異常的敏捷。隻見她一揚手中的鋼鞭,“當當”兩聲,竇爾墩手中的劍都被她擋開了,而且他兩手的虎口還感到微微的一震。這著實讓竇爾墩大吃了一驚,這瘦弱女子竟有如此大的力?!
一招沒有得手,竇爾墩也不讓對方喘氣,他左劍護頂、右劍翻手朝對方兩腿掃去,這一招不但力大,而且出手也極快,一般人很難躲過。那姚王氏飛快的一縱身讓過竇爾墩下路的劍,她身子還沒有著地,竇爾墩護頂的左劍便向她的頸上勾來。姚王氏一揮鞭,“當”的一下就磕開了對方左手的劍,這時她的身子也著了地。
兩招落空,竇爾墩想取勝的信心開始動搖了。他咬緊牙,兩手同時抬起,雙劍砍向對方的左右肩,他乘勢衝前一步,兩劍交叉從左右來勾她的脖子。那姚王氏還手快得讓人都看不清,她迅速後退兩步,隻一甩手,在竇爾墩雙劍距她門麵三寸處,那條鋼鞭就將雙劍緊緊的纏住了。竇爾墩乘勢反手往回一扯,他想將她的鞭子扯脫,可是對方不但鞭子沒有被扯脫,連身體也沒有晃一下。竇爾墩的臉立時就漲得通紅,“看來,今天怕是要栽在這個大肚子女人的手上了。”他心裏想。
姚王氏手一動,她鬆開了鞭子道:“妾家已經接了寨主三招,現在該由我來出招了,請寨主後退幾步便我施展。”竇爾墩一愣,這樣一來,兩人將隔開有兩三丈遠,你難道要使暗器不成?
隻見姚王氏從身上掏出三顆核桃般大的鐵丸,她舉了舉手說:“我就用它來擊寨主的劍,請寨主舉起手中的劍來。”竇爾墩剛將兩劍豎起,“著,”隻聽見“當”的一下,竇爾墩還沒有看清楚,一顆鐵丸便擊中了竇爾墩右手的劍刃,這一擊,他手中的劍幾乎脫手,虎口頓時感到撕裂般的疼痛,整條右臂一陣刺麻。再看劍刃上,竟然缺了蠶豆般大的一個口子。還沒有等竇爾墩反應過來,“當”的一下,左手的劍也著了一丸。這一擊,更甚於右臂,他的左臂居然抬不起來了。這手段,不要說是見,就是連聽也沒有聽過。竇爾墩這時傻站著,不知道如何是好。
“竇寨主,恕小女子冒犯,這第三丸我可要擊……你看你身後的那棵大樹、樹幹上的那個疤。”竇爾墩一回頭,他還沒有看清楚那塊疤在什麼地方時,“呼”的一下,他隻覺得耳尖像是被什麼掃了一下,“噗”的一聲,樹杆的疤上現出了一個深深的洞來。姚王氏不忍心傷竇爾墩,況且族裏早有訓誡;遇賊隻能嚇退,決不傷人。除非對方不顧死活,一定以性命相博時才下絕手。
竇爾墩見那個樹洞邊緣慢慢的滲出了汁液來,再細看那洞,深不見鐵丸,他估計少說也有五六寸深。見婦人有如此手段,竇爾墩一抱拳說:“謝女英雄手下留情,請留下姓名,將來遇見了,竇某定當退避三舍,決不再冒犯。”“本家鄂西姚族,世代為商,在下姚王氏,區區小技,讓寨主見笑了。”
竇爾墩轉身一招手,幾個弟兄跟著他都鑽進了路邊的蘆茅叢中,立時不見了身影。“請寨主留步,帶這銀兩去。”姚王氏在後麵喊道,可早已看不見他們人影了。
竇爾墩這個跟鬥栽得不輕,好在這件事情沒有幾個人知道。自家弟兄決不會去說,聽那個女人說的話,他們大概也不會去講。可這件事就像是一塊巨石般壓在竇爾墩的心頭,許多年也不能從他的心上抹去。
從此以後,竇爾墩極少再親自下山劫道,他年時也漸漸的高了,竇爾墩開始萌生出了要退出江湖的念頭來。竇爾墩至死也不明白;這一次,正是他的仇家黃天霸設下的圈套讓他栽的。
湖北解京的銀兩沒有被劫,黃天霸肚知是竇爾墩栽了,雖然他不知當時的情況,但黃天霸從此也不敢再小瞧江湖上的人了。“強中更有強中手。”黃天霸也開始真正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了。他再三交待知道這件事情的幾個徒弟,萬不能宣揚出去。
後來,黃天霸兩個徒弟在中原寺值夜、半夜人靜的時候,他們無意的聊起此事,那知隔牆有耳,被在小佛堂裏打禪的、當年中原寺的祖師聽了去。若幹年以後,在一次訓誡嫡傳弟子的時候,祖師爺就將前幾輩祖師爺傳下來的這件事說了。這時,竇爾墩、黃天霸他們都早已作古,這件事情,正野史上都沒有記載,江湖上因為知道的人極少,也沒有傳聞。
“……我也是聽我的祖師爺說的,”周荷霜深深的出了一口氣道。宋學範和在坐的人,誰也沒有聽說過。“不知道學範說的那個叫陸劍鳴的人會否是姚氏的傳人?可他不姓姚呀?”周荷霜自言自語道。
“聽說嘉慶初年,鄂西姚族舉族參加了白蓮教,後來起事,終究不能成氣候,最後還是敗在官軍手裏。當時姚氏的武功傳人叫姚之富,是湖北白蓮教的首領。他同另一個女頭領王聰兒一起被官軍包圍以後跳崖死了,他們族的天意功也從此失傳了。莫非這姚之富沒有死?”周荷霜道。
“不會吧,世上哪裏會有這麼巧的事情?”宋學範不信。“這次去會會這個陸劍鳴就知道了。”周荷霜說著,他推開碗筷站了起來道:“時間不早了,學範你們也早點休息,咱們就後天走,阿海同我一起去,我明天就同校長去講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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