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醒來(2 / 2)

裏間的臨窗大炕上鋪著寸厚的織花羊毛絨毯,中間一個楠木四角鏤花的小炕桌,桌上擺著一盆小小的石子水仙,一旁隨意放著巾帕香墜等物。

屋子裏正燒著地龍,滿屋裏暖意如春,水仙含著花苞兒,經暖意一烘,清幽香氣四溢。

陸嘉月擁著一張海棠紅細錦薄絲被,倚著個素緞引枕蜷在炕上,正慢慢喝著一盞溫白水。

因是在病中,每日裏吃藥,太醫囑咐過,不能飲茶,怕衝了藥性。

“小姐,飯食來了。”身側的大丫鬟辛竹從桔香手裏接過了食盒。

陸嘉月微微點頭。

桔香和柚香立刻手腳麻利地將炕桌上的東西收拾下去,辛竹將食盒裏的飯食一一擺出來。

花菇雪菜炒雞絲,油醋拌小青瓜,糯米粉蒸蛋,酸筍火腿燒魚圓,一大碗紅棗小米粥,一碟焦黃的蔥油酥餅,並一碗熱騰騰的蝦仁餛飩。

菜色鮮亮,香味撲鼻,倒引得人有些食欲。

辛竹微有疑惑:“如今這時節竟還有青瓜麼?”

“是在火洞子裏煨出來的,城外西山的農戶專有人侍弄這個,”柚香笑著道,“夏季裏這青瓜倒不值個什麼,如今天冷了,三寸來長的小青瓜卻能賣到一兩銀子一斤,且拿著銀子還不大好買呢,外頭都笑說這青瓜如今該叫金瓜才是。”

辛竹聽了,暗自咂舌,不是為這青瓜價貴,而是佩服燕京城外的那些個農戶的手藝。

陸嘉月卻隻望著那一碗蝦仁餛飩,默默地出神。

聽身邊的丫鬟們說,她已經病了好幾日了。

起初隻是一味的發燒,整個人燒得昏昏沉沉,水米不進,全靠著湯藥續命。直至三日前,忽然就退了燒,人也漸漸清醒了過來。

曲家的人七嘴八舌,有的說是大夫人每日裏求神拜佛,吃齋茹素,以誠心求得上天垂憐於她。有的則說是太醫院程太醫的醫術高明,妙手回春,治好了她的病。

卻隻有她自己知道,哪有什麼上天垂憐,妙手回春,她能這樣快的醒過來,隻是因為她又重回到前世罷了。

前世裏正是這個時節,十三歲的她,初到曲家。

父親陸勉升遷,出任雲貴布政使,言雲貴乃煙瘴寒僻之地,她年紀幼小,又素來體弱,恐生出災病,不宜帶她在身邊。於是赴任之前,便將她留在了曲家,由姨母照養。

姨母孟氏是她母親的同胞長姐,也是曲家的大夫人,性情溫和賢良,自她到孟氏身邊,孟氏待她真如親生女兒一般,體貼照顧,無微不至。

可是她自六歲失了母親之後,就從未再離開過父親。

父親離京的那一晚,她蜷在被窩裏哭了一夜。

也因此在曲家落下了一個怯懦膽小,任性哭鬧的名聲。

許是因為太過思念父親,又許是因為初到燕京,水土不服,沒過幾日,她便一頭病倒,纏綿病榻月餘,湯藥吃了幾十斤下去,才算是撿回了一條命。

後來,她在曲家住了三年,期間父親曾回過一次燕京,麵聖述職。到了第三年上,朝中傳來了父親不日即將升遷,回京入六部任職的消息。

於是她日盼夜盼,滿心期待與父親團聚。可是誰知天子驟然駕崩,燕京大亂,曆經一場浩劫之後,新帝甫一登基,竟治曲家謀逆大罪,除了曲家二房幸免於難之外,可謂滿門俱誅。

而父親陸勉則被朝廷以貪墨瀆職的罪名,褫免官職,押解回京入刑部待審,卻沒幾日,無故亡於刑部天牢之內。

一切來得太快,太突然,似平地裏乍起一聲驚雷。

她連父親的屍首都來不及收殮,就已被判定為罪臣之女,罰入教坊司為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