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快過年了,一些人已經回家過年了。而此時,四周比往常要安靜許多,沒有了收垃圾的搖鈴聲,沒有收廢舊報紙的嘶啞喊叫,小孩們淘氣的嬉鬧聲也少了許多。
程蝶海比往常起得早,這幾天他醒得都早,往次傻愣愣地瞧量天花板,上麵因為天氣的潮濕,有了黑色的黴斑,一到這種陰冷潮濕的天氣,房間就會有發黴的腐臭,人聞了會感到格外的清冷,格外的浮躁。隻是今天終於不耐,起來倚著窗台吸煙。這已經是第五支煙,不覺中他吸了五支煙。
對麵是一堵牆,伸手可以觸及。所以開著窗,房間的光線還是有些暗淡。程蝶海喜歡這種幽暗,自己可以在裏麵安穩地潛伏,而寂寞將在此刻的陰鬱裏消解。
程蝶海把煙頭隔著窗戶扔了下去,隨後看對麵牆上因為多年雨水的澆注而在水泥牆上拉下的黑色水印。像抽象的水墨山水,該是倒影。
他扭過頭,床上的段小海還在睡著。昨晚他很晚才來,就在程蝶海感覺他不會來的時候,他自己開門進來,躡手躡腳,似乎怕驚醒程蝶海。可是程蝶海根本沒睡,有心事,所以睡不著,之前他給段小海幾次電話,希望他今晚能來,可是段小海關機。
段小海在電視台工作,舞蹈排練,因為有晚場節目,隨後又一班同事去吃夜宵,喝啤酒,最後才一個個散場。段小海一個人在大街上走了好一會,這個城市也隻有這個時段才安靜。他原準備回自己的住處,可是看看時間已經是淩晨兩點,不知怎地想去程蝶海那裏。這些天忙著排練舞蹈,也就沒有過去,甚至沒有通過電話。
兩人都習慣這種不親密,不給電話,不給短信,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不同時在一個公共場合出現。可是在程蝶海的住處,他們會有說不完的話,會有親昵的舉動,也會有格外出奇的寧靜。他們在一起已經三年多了,先是陌生人,再是朋友,後來就隔三岔五地在一起,有過矛盾的猶豫,也有過罪惡感支配的羞赧,當然也有過亢奮的時候,現在平淡了,沒了猶豫,沒有罪惡感,也沒有亢奮,他們習慣了在一起,生活中如果沒有對方,都會感到恐慌。可是他們都在刻意地表示冷漠,像其他同類人一樣把自己深深地掩藏。也是在某一日,他們開始變成雙麵,有兩個自己,他們不知道哪個更真實更是自己。
程蝶海在酒店工作,一家五星級酒店,裏麵的一切都富麗堂皇,走在裏麵感到自信、安全和滿足。程蝶海喜歡走在那幽深的走廊裏,不見什麼人,牆壁上掛著西洋的油畫,腳下是進口的阿拉伯地毯,這種安靜,使他感到真實和忘我。可是現在他不在那裏工作了,一個月前,他幾乎是逃離那個酒店,慌慌張張,來不及收拾辦公室自己的物品,就乘著電梯,從五十八層降落到地麵,隨後匆匆走掉。實際,辦公室屬於他的東西也沒什麼,除了一些書,就是一套便服,另外有別人送給他的禮物,他還沒來得及看,不知道是什麼,貴重不貴重。
因為吸了幾支煙,程蝶海有了精神,原本睡眼惺忪,此時眼睛有點神采。他掃視著房間。房間顯得臃腫,三個塑料可拆解的衣櫃都鼓囊囊的,占了房間大半個地方。裏麵是程蝶海的衣服,也有段小海的衣服。段小海來這裏很少帶換洗的衣服,因為跟程蝶海身材一樣,總是穿程蝶海的衣服。如此,兩人的衣服就混在一起,男人的衣服也就那麼幾個顏色,久了,也就不分彼此,拿了那件就穿那件。
再就是牆角的電腦桌,是段小海一天來恰巧碰到樓下的住戶搬家處理舊貨,也不知道是他賤價買的還是免費拿的。後來段小海單去買了電腦椅,很高檔的電腦椅,由幾條繩和鋼條組合的,不用的時候可以折疊一起,展開還可以成為行軍床,斜靠可以成為搖椅。段小海隨後拿來他的手提電腦,拉了網線,可以上網。隻是段小海很少在這裏上網,多是空了位置讓程蝶海用電腦。
再就是牆角的書籍,都是時尚的畫冊,像《時尚先生》什麼,段小海喜歡翻這些書,翻後就亂放,程蝶海就整理,放在角落裏,現今就集了厚厚一摞。
再過去是床。諾大的雙人床,床上的被子淩亂地放著,露著段小海的一隻腳。段小海平緩地呼吸著,他太困了,像一個孩子一樣蜷縮著身子,被子半裹在身上。程蝶海看著段小海,他喜歡這樣看著他,帶著朦朧的愛意,看他如此安靜、甜美地睡著,他才感到正常,感到他與他之間的正常。也隻有兩人的幸福、快樂,才能說明我們沒有錯,程蝶海隔上一陣子就會這樣想,這樣他就心安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