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些遺憾,不知從何說起,因為從未見過海洋,所以呼吸中,不曾有海風的味道。而我,叫江沁:一個水一樣的,卻從未見過海的女孩兒。
爸爸說,我白得透明,這天生的粉嫩像媽媽,她是一個水一樣的女人,我是一個水一樣的女孩兒。
但我卻從未見過媽媽,因為海難,她在海裏生下了我,而難產地死去。但是印象中,我記不起海的影子,還有漫入水裏窒息的,她的樣子,所以我想,那微小到幾乎不存在的回憶,約莫是水滴一樣,那麼悄悄地滲入我的姓裏,我的名裏,和我不太長遠的生命裏。
還記得第一次教我寫我名字的人,是爸爸。
他的毛筆字很漂亮,粗粗的,也細細的,像蜿蜒的明渠,規矩得方方正正。
“江沁,記住你的名字。”
那時候,他指著宣紙上那彌留著墨香的兩個大字兒告訴我:“名字裏得有個沁字兒,因為你的媽媽叫李沁,她生下了你,你的命是她給的,所以你必須銘記。”
我從未忘記,但我卻一度痛恨去書寫那個三點水加一個心字兒的沁。
原因很簡單,那就是這是一個太過沉重的字兒,就像是有海水,高高漫上了心一樣。
所以抬筆的時候,總是顫抖,楷本上那一格子的空間像水缸一樣擠破,然後最挨邊兒的三點水就真的水一樣地灑了出去。
“江沁,這樣不對,”爸爸時常皺著眉頭批評我:“你應該把它寫進格子裏去。
”我當然知道不對,可是關於沁字兒,我從未那般規規矩矩地,寫上哪怕一次。當然還是因為沉重,大抵還是壓抑,而情緒該是醞釀到筆上,滿了,就會溢出來,多了,自然也就噴出來:隻是,從未少過。
而縱然至此,我對海仍有向往,那於蔚藍的憧憬,我有增無減。我總喜歡藍色的衣裙,那飄逸的感覺,像漂浮在海上的徜徉。帆布的鞋子,也是藍的,和海一個顏色,我總想著,要做一個女海盜,戴藍色的帽子,開藍色的船,在藍色的路上,揚帆起航。
我想媽媽,或許那藍色中,有她被漂得憔悴的麵容,偶爾的微笑,泡沫那樣地碎掉。而我,一定堅強著不哭,因為我有故事要帶給她,那海水一樣的點滴,還須一一傾訴。
您,也請聽我說說吧,我是一個寂寞如海的孩子,有浩瀚得說不完的話,但我要告訴您的,絕不是寂寞的多餘。
要說的,是青春的一部分,而您知道,我的青春,是從海上撿來的,我是那麼懼怕著,也是那麼熱愛著波濤,但新生的開始,卻平淡得不起洶湧。
沒記錯的話,那應該是5·12汶川大地震剛過去不久的一段日子,由於震區校舍大都毀滅性地損毀,為了提供一個良好的學習環境給因受災而失學的孩童,雲南的各個學校都相繼著接納了來自災區四川省汶川縣的學生。我的學校,也迎來了這樣的一些學生,他們痛失了家園,最後以借讀的名義被納入了昆十六中的麾下。
昆十六中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呢?請容我闡述一下吧,如果您有幸來昆明走一遭,卻不幸看到了頹圮得幾近坍塌的圍牆,那麼堅強聳立在斷壁殘垣中,那最不幸的不幸,就是。我初次見的時候,也同您一樣不敢相信,最靠近市中心的學校,會是這麼個樣子的,但事實終究如此,我像要死的魚一樣,擱淺在這破破爛爛的廢墟裏,而和我一樣喘息的人還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