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奕衡趕到南海之時,已是大戰後的第二日黃昏。
盡管日夜兼程,緊趕慢趕,終還是遲了,不久前還充斥在這裏的廝殺聲、呼喊聲、槍炮聲消失了,卻讓此時的寂靜顯得無比猙獰,一切都消失了。
土壤早已成了紅褐色,鮮血無法凝固,上空的陰霾無法散開,偶爾看見的斷枝上掛著早已辨認不出的各種肢體部位。
遍地都是屍體,或者不能稱之為屍體,焦黑,燃燒著,吞噬著,這最後的慘痛。
顧不上感慨,隻在那麵目全非的屍堆中竭力搜尋著那一個人,那個人,一定不能死,即便死,也要麵目如初地帶回靖天去。
此時日頭西斜,太陽懶懶地躺在地平線上,以極快的速度下沉著,不一會兒便昏暗得什麼都看不清楚了,卻還是沒能看到那個人。
言奕衡縱身躍上較高處,將從遺物中找到的半截斷相思放進懷中,想趁著這最後一絲光線,找到他要找的那個人。
因為看這天色,明日定有一場雨,水過後,再來尋找蹤跡,更是不易。
環視整個戰場,陰森無比,到處都彌漫著血腥味,焦臭味,混合著熱騰騰的泥土味,是死亡的味道,令人作嘔不止。
偏北一角,一塊巨石之後,有兩個人忽地探出了頭,像是兩隻小老鼠一樣,先是向外張望了一會兒,似乎在確定無人之後,便躥了出來,一人提著一隻燈籠,直朝著戰場中心跑去。
待跑近了,言奕衡這才看清,那是一男一女兩名少年,為首的是一名少女,一身利落的鵝黃色布衫,雖作了男兒打扮,卻掩飾不住那清秀靈動的姿容,少年似乎年紀稍小,拖著一架木板車,緊跟在少女後麵,一步也不敢落下。
兩個人絲毫未曾察覺自己的頭頂有人正在盯著他們,跑到戰場中間,開始在死人堆裏翻找著什麼,然後,那兩人居然先後抬了兩具屍體放到板車上。
“別抬那些缺胳膊少腿的了,找完整的拉回義莊,這樣才好多收些賞錢……”少女一邊毫無畏懼地在屍堆中尋找,一邊對少年道,“打仗死了都夠慘了,你看著點,別踩著他們了!”
言奕衡一聽,心下了然,原來這兩人就是傳說中依靠在各地幫人收屍,賺取家屬認屍費和打賞銀的守莊人,未曾想這二人看上去也不到二十歲,如此年紀輕輕就幹了這行,於是索性尋了一處較為平坦的地方坐下來,遠遠地看著。
這時,那少年突然像是看到了什麼,忙指著一旁黑乎乎的灌木叢道:“如錦,快看,那邊有一個人,穿的鎧甲和別人都不同呢,或者是個當官的……”
那個被喚作如錦的少女提著燈籠往那個方向照了照,不甚清晰的視野中果然出現了一具側臥在地的屍體,那人身形高大,身著銀色鎧甲,與普通士兵著的鐵黑色鎧甲相比,確像是身份高了不少。
“咱們過去看看……”
兩個人慢慢地撥開灌木叢,走近了,如錦蹲下來,用燈籠湊在那人的臉上,仔細地看了看,對少年道:“如暉,把他翻過來。”
如暉應了一聲,用力將那人翻了個身,讓他仰麵朝上,如錦嘖嘖了兩聲,似很惋惜地搖搖頭:“瞧瞧,長得再俊俏有什麼用,可惜還是死了……”說著目光落在這人腰間的那個虎頭扣帶上,忙揉了揉眼睛,麵露喜色:“如暉,這次發達了,你看這是什麼?!”
如暉伸過頭去看了看道:“什麼啊,就一個老虎的頭……”
“這個虎頭扣帶我聽如瑤說過,她曾經有一個恩客,說是什麼侯爺,就用的這種扣帶,不過這一枚質地這麼好,手感又沉,這個人的身份怕是比侯爺還要貴重,若是咱們把他拖回去弄弄幹淨,待有人來尋的時候,說不準賞錢夠咱們吃上一年的了!”
“要真是朝廷的人,還是算了吧,爹爹生前千叮萬囑不能與朝廷有牽扯,我看咱們就把這扣帶拿去換幾兩銀子實在……”
如暉剛說完,腦門上就挨了如錦重重一記。
“就一個死人罷了,如何說得上是牽扯啊,你有點出息行不行?再說了,這虎頭扣帶怎麼的也得值個五六十兩銀子,你可別又像上次那樣白白讓咱們失了先機!”
“好好,我不說了還不成嗎?”如暉有些委屈地摸摸腦袋,“那這人,還拖不拖走啊?”
如錦盯著那枚扣帶,摸了又摸,道:“拖,有事我擔著!”
兩個人一人抬頭,一人抬腳,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是把人抬上了板車。
如暉擦了擦額頭的汗,喘著氣道:“如錦,你說,這人死了之後為何會比活著的時候還重,就跟吃了一肚子的石頭似的……”
如錦瞪了他一眼:“逝者為大,別亂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