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天城裏這幾日不大太平。
這種不太平讓習慣了太平盛世太平日子的百姓們都不太習慣,無論是關於朝廷上那位剛即位不久的少年天子,抑或是關於近來朝野中不著聲色的暗流湧動,又或是淮東最近降下的可怕天災餓殍遍野,果然這天,城中最大的昇和樓掛出了新的招牌。
左相宋氏,宋列英,這可是大寧朝曾經叱吒風雲的傳奇人物。
亂世出英雄,亂世更出梟雄。
說的便是這大寧朝當朝左相宋列英,提起這個人,靖天城裏知道市井八卦最多的說書人也道說宋左相出身草莽,曾跟隨太祖爺一起在馬上用刀槍白刃奪取這亂世天下,又幫助太祖爺穩固了這太平天下,才造就了今日這八方臣服,萬民歸心的盛世。
“話說當時,蠻人王那戟眼看就要刺到太祖爺的心髒,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千鈞一發的當口兒,當時還是一介小小副將的宋左相一個飛身箭步上前,徒手將蠻人王那戟擋了去,鮮血濺了那是一地,而宋左相全然不顧自己重傷護住太祖爺一路殺出那幾萬蠻人兵重圍......”
說書人台上眉飛色舞,口吐蓮花,台下茶客們也不時捧場鼓掌叫好,整個茶樓大廳被擠得滿滿當當。
外麵正是嚴冬時節,屋裏卻是暖意融融。
一名玄衣少年從觀眾席中站起來轉身向外走去,茶客們都沒人注意到他的臉色很不好,似乎是有些不舒服。
少年走出門口,看著早已等候在門口的馬車,一個書童模樣的小廝跑過來給他裹上一件披風,少年哼了一聲,冷淡歎道:“一牆之隔兩處光景,看來這世道,是個改換天地的時候了。”
小廝臉色一變:“少爺,出來的時候老爺吩咐了,不讓您再說這些胡言亂語。”
少年從披風下掏出一錠碎銀子隨手往茶館牆根邊上一扔,銀子在空中劃出一道短暫的弧線,落在一雙穿著破爛不堪的粗布鞋的腳邊,發出一聲不明顯的悶響。
這雙腳的主人卻似乎對這錠銀子不感興趣,那雙腳紋絲不動。
少年好奇地看過去,隻見一名少女蹲在茶館門口,十五六歲的模樣,瘦小的身子緊緊縮成一團,隱沒在牌坊柱子後麵。銀子很快被周圍其他的乞丐撿去,少女依然無動於衷,少年發現她這數九寒天卻衣著單薄,當黃昏最後一絲陽光也被黑暗吞沒,少女不禁開始瑟瑟發抖,她身上的衣服實在是太單薄了而且襤褸不堪,髒得看不出本來的顏色,她的臉上因為寒冷而被凍得通紅,頭上沒有任何的飾物,隻有一個小小的發髻,也散亂了下來,整個人蓬頭垢麵看不出樣子,頭發縫隙間透出一雙烏亮的眼睛,卻異常的有神采,但是又有一點怯生生的警惕,有些戒備地看著自己的周圍。
“少爺,快走吧,再晚下了雪路上就不好走了。”小廝在一旁著急地催促少年上馬車,少年撩開馬車窗的布簾,又看了一眼那個對銀子都不看一眼的少女,進進出出的茶客們有人注意到了她,卻並不在意她,隻當她是個尋常小乞丐,蹲在這個城中最多富貴人家出入的酒樓,隻是為了一頓裹腹的晚餐。她實在太過於瘦小了,身軀在人堆中就好似掉進了茫茫大海,當然,不過一個落魄小乞丐而已,又或者,是外鄉逃難來到靖天投靠親戚的孤女罷了,這一身破破爛爛的衣裙,惡臭難當讓人避之唯恐不及。
少年的馬車逐漸遠去,少女站了起來,良久卻未曾再動一動,好像是在等待什麼人,又好像在期盼著什麼,她不時小心地抬起髒汙的臉眺望,又立刻收回目光,就好像怕看到什麼燙到自己的眼睛,卻又忍不住隔一會又抬起頭四處張望,有點膽怯又有點期盼。
又一輛馬車自遠處緩緩駛來,馬蹄聲清脆有力,車軲轆和地麵摩擦著節奏均勻地由遠而近,人們紛紛轉頭去看,隻見是一輛四匹高頭大馬拉的大車,遮著厚實的錦緞簾子,一個穿著盔甲的男人騎著一批棗紅色白額馬走在前麵開道,一邊勒著馬的韁繩,另一隻手一直按在腰上的一柄刀上,神色冷漠肅穆,雙眼如鷹隼般銳利,警惕地打量著四周的人群。
馬車右邊跟著兩個華服女子,亦是目不斜視,馬車的後麵還跟著十來個侍女打著燈籠,還有幾個兵卒,一行人浩浩蕩蕩從長街不徐不疾穿行而過。
行人們紛紛讓道側目,許久未動的少女突然一閃身擠進了看熱鬧的人群裏,隨著湧動的人群向前慢慢地走著,雙眼始終不離開那輛馬車,好像稍微一怠慢,就會丟掉什麼。
哎哎,這什麼人啊,好生威風!
一看你就是外鄉來的,這是朔王府的馬車,瞧瞧這陣仗,嘖嘖......
朔王府?
朔王就是先帝第七子,當今皇上的親叔叔!
也不看看,如今這靖天城除了皇上,誰還敢用這種儀仗的馬車在城裏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