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寧寺,廟宇老舊卻香火鼎盛,傳說其供奉的菩薩極其靈驗,也有說主持不二方丈是個已然得道的高人。
山下是波瀾迭起的江水,百丈山孤而峰突起,雲霧繚繞,層巒聳翠出雲霄,銅鍾聲聲低鳴,大地山川悠悠回響。正所謂:霧迷塔影煙迷寺,暮聽鍾聲夜聽潮。
禮部尚書謝元唯一的千金不知何緣故,夜夜驚啼,徒見人消瘦,家人不知所措。
縱然跋山涉水、車馬勞頓,謝夫人固執地要來試上一試,拜拜仙山多少總能得些庇佑......
她牽著蒙昧呆滯的幼童,十步一叩首,虔誠拜入山門。
塔樓每層角上懸掛風鈴,風吹鈴動,聲音悅耳。
謝喬頹然坐在一棵古老蒼勁的大樹下,小臉蒼白,眼睛無神呆滯,眉間隱隱有烏青。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雲雷,屯;君子以經綸。山下出泉,蒙;君子以果行育德......”
老道人背手踱步,眯著眼春風滿麵,心中很是開懷。
鍾聲驚飛雀,是奇或偶?有趣有趣......神清氣爽。這每每聽之腦仁兒嗡響的晨鍾、山頭唧唧喳喳的雀兒、草間滋兒哇叫的蟲兒,今日聽來亦十分悅耳。
日月無私,孕萬物生靈,感造物之神奇.....
不二老禿驢總愛和他打賭,然十賭九輸,有時輸了便氣急敗壞,不依不饒,念了三十年的經還是難改本性。
繞過廂房,老道見一稚童身影單薄,孤坐樹旁,無人照看。
原是粉妝玉砌的小娃娃,此時像抽了魂般失了心智,目下無神,不見生氣。許是察覺到有人靠近,身軀竟微微戰栗。
老道人心生惻隱之情,一拂袖就地而坐,掐指閉目,口中念念有詞。
“大道無形,生育天地;大道無情,運行日月;大道無名,長養萬物;吾不知其名,強名曰道。夫道者:有清有濁,有動有靜;天清地濁,天動地靜;降本流末,而生萬物。清者濁之源,動者靜之基;人能常清靜,天地悉皆歸。”
謝喬眼神逐漸恢複清明,容情哀傷,一聲不吭地望著老道。
“夫,人神好清,而心擾之;人心好靜,而欲牽之。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靜;澄其心,而神自清;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滅。所以不能者,為心未澄,欲未遣也,能遣之者:內觀其心,心無其心;外觀其形,形無其形;遠觀其物,物無其物;三者既無,唯見於空......”
道人緩緩睜開雙眼,幼稚小童已是滿臉淚水,雙唇緊咬止住抽泣聲,小手扯拽衣袖,聳著肩膀,小小的身體不停地顫抖。
她突然站起來,回憶起大人的行禮模樣,雙手舉過頭頂,姿勢笨拙地深深作了個長揖。
歪著頭想想不對,又跪下學著廟前拜菩薩的香客動作,縮起脖子蜷身撲在地上,重重磕了三個響頭,雙手合十置於襟前,抬起頭仰望他,額前還粘上泥土的小臉還是那樣憔悴,卻多了三分天真無邪。
“阿喬謝老神仙相救!”接著又是一拜。
老道被小女娃兒一連串舉動弄得是哭笑不得,怕是病糊塗了吧,遲疑片刻,捉住她的手臂攙起身坐在身旁。
小娃娃這一聲老神仙叫的著實受用,越看她越是順眼討喜。
他捋一捋長須,慈藹一笑:“哦?方才你喚我老神仙,何以見得?”
“我觀長者氣純神清,隱隱有霞光籠罩,是為天人。”她咬字又輕又軟,一字一句鄭重非常,生怕對方不信,又無比誠懇地點了點頭,雙眸靈動、楚楚可憐。
能觀氣?
老道心有疑慮,小兒隨口比擬,還是確有其事?
他伸手仔細觸摸她的頭頂,相看五官,又示意她展開小手,一番摸骨,隨後大驚。
小小稚童竟有如此天賦,是百年難見的靈根慧骨,五官通靈實乃匪夷所思,有生之年摸過身懷慧骨之人有三。
若能收入門中,實乃人生大幸,老道忍不住便撫掌大笑起來。
他轉念又一想,凡根骨奇絕者,鮮有命格順遂之輩,必經曆常人所不能承受之磨難,命途多舛,而早慧必夭。女娃娃之前那般模樣怕是受過重創,長徒如斯,幼徒亦如斯。
想到這裏,老道心中不免悲痛憐憫,見她衣著不凡,並非普通人家的孩子,又是弱質女子,家人必然也不會允其同他修行,當即便絕了收徒的心思。
這時的謝喬自然看不明白老道此刻幾經波折的內心,隻是見他一會兒開懷大笑、一會兒泫泫欲淚的,變化莫測,不可言狀。
就像廟裏的神像,她可分不清誰是誰,隻道是有時慈眉善目、莊嚴寶相,有時凶神惡煞、劍撥弩張。
她問過娘親這是為什麼,娘親就會捂住她的嘴,說神明在上不可妄言之類的,不允她繼續追問。
大概是因為神仙總有與眾不同的地方吧,所以此刻,她無比虔誠,靜靜地注視著老神仙,直把老道看得心裏發怵。
“師父......”
“您又被不二大師抓了?”
“徒兒這就來救您!”
遠遠傳來幾聲呼喚,老道人心想壞事了,幼徒頑劣,不二今日要有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