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途行軍中, 謝晦難得生病。
他的體質向來很好,已經很久沒有病過,或許因為這一陣軍中事務繁雜, 他的精神不自覺緊張起來,而緊張久了身體多少吃不消, 人便累垮了。
他躺在床上經曆著罕有的昏沉, 不期想起好久之前的那個傍晚,像是上輩子發生的事。
記憶的閘門突然打開, 主動封塵的記憶像是海潮洶湧襲來。他閉上眼,任由自己被海潮淹沒。
他從沒忘記過她的樣子。她的一顰一笑、氣急敗壞、洋洋得意, 甚至裝哭耍賴時的細微神情都被他刻印在腦海中。
但也僅限於此。
他對她的死生不出一絲一毫悲傷的情緒,隻是不知道為什麼他總會夢到他們最後一次見麵。
她猩紅色的鬥篷像是翻飛的蝴蝶翅膀, 她笑嘻嘻地站在床頭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說:“我要去各家發禮物了,你繼續睡吧!”
不要去。
聰明如謝晦也時常想如果當日他攔住她不讓她去,是不是就有另一種結果。他明知道世上沒有後悔藥賣,卻還是不由自主地回想此事。
索性他也沒讓薑莞孤單。
薑莞死了的當夜, 謝晦沒有立刻回家, 而是在謝明的帶領下去了他們發現她的地方。他打發謝明回家,自己則在附近找尋起薑莞的香囊。
那隻香囊確實像憑空消失了一樣不見蹤影, 但他找不到便在薑莞倒下的印子旁坐著發呆, 看著雪裏隱隱約約一個蜷縮起來的人影。
薑莞的想法向來古靈精怪,他哪怕坐在這裏也猜不到她死前在想什麼。
謝晦這一坐就是半夜。靜謐的村外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有人踩雪而來。
他將自己藏起,見到一個很眼熟的身影在這裏站定四下張望起來, 是謝明月。
謝明月很快確定方向,直接從坡上下去,彎腰在層層雪堆中扒拉著什麼。直到摸索到東西她才撐腰站起, 是隻顏色鮮豔的香囊。
謝晦從她身後悄無聲息地走出:“給我。”
謝明月嚇得尖叫一聲,手中香囊掉落在地,待看清是謝晦又驚又怕,不知如何是好。
謝晦定定向她走來,彎腰撿起掉在她腳邊的香囊轉身就走。
“謝晦哥,你聽我解釋。”謝明月慌張追上來,“我沒有害女郎。”隻是在她發病時將她的藥踢遠了。
謝晦手握香囊,不明白證據已經擺在臉上還有什麼可說:“滾。”他並不生氣,卻不受控製地說出這個字。
薑莞時常讓人“滾”來“滾”去,他想自己能說出這個字多半受她影響。
他並沒有將謝明月的罪行公之於眾。一旦揭出,官府還有諸多流程要走,且隻要謝明月嘴硬,大概率要糾纏許久,最後不見得能判她個什麼。
他本想讓謝明月到薑莞靈前懺悔,然而次日她的護衛便抬著棺材帶她從謝家村離開,以她的身份不可能在謝家村設置靈堂。
薑莞被人匆匆帶走,但謝晦還是要給她一個交代的。
他在薑莞離開後的那日上門找上謝明月。
謝明月提心吊膽了兩日,不知謝晦究竟打算如何。如今謝晦上門,她倒是有種“終於來了”之感。
他立刻報官她反而是不怕的,隻要她咬死不認,旁人還能將她屈打成招不成?且薑莞確確實實是病發而亡,誰能證明是她所為?當然這一切都建立在她並不知道薑莞身份的基礎上。
但她心知自己與謝晦是徹底完了,於是將門打開默默等他發難。
謝晦開門見山:“走吧。”
謝明月心中惴惴:“去哪?”她害怕謝晦,他看她的目光愈發冷淡,像是在看什麼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