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微涼。

床幃中,顧影忽然驚醒。

她第一個反應,便是先鬆鬆穿了鞋,下床走到書桌邊,看了一眼自己昨晚寫好,壓在紙鎮下麵晾幹的策論文章。

她的字很漂亮。像“也”、“乙”、“凡”、“光”這類帶彎鉤的字,寫得尤其好:起筆慎重,拖筆穩健,提筆利落。先生讚譽為“虎尾一剪”,說她能寫出這樣的字,必是心有大誌之人。

可是,再大的誌向,也要有實現的階梯。

去年落第一次,已經給了她警醒。經此一敗,她更是虛心向學,實指望再臨科場時,能一躍過龍門。

今夜,晴好。

天河灑滿夜幕,泄下滿地銀光,透過窗外一樹玉蘭花,照進寒窗來,在那窗紙上映出清晰的剪影。

微風輕拂,緩緩撥動花枝。那玉蘭花的影子,便像一個個合掌招人的手兒,在顧影身側的窗上搖擺著。

“來啊,來啊。”

顧影卻沒有看到。

她小心翼翼地將文章卷起,拿絲繩係好,輕輕放入硬紙筒裏,再收到書囊中。

“再睡會?”她想。

沒有困意,卻也不好秉燭夜遊,打擾她人的清閑。於是隻得躺回床上去,睜著眼睛發呆。

忽然,她覺得周圍不對勁了。

她周圍的東西在消失。

先是窗外的星光明滅不定,似乎是白晝和夜晚在一霎時交替著,輪番過十幾回,接著,玉蘭花的影子,不見了。

“我睡著了?做夢了?”

她怔怔地坐起來,心裏發慌。

接著她看到她的書桌、博古架、牆壁上的字畫、帷帳……都緩緩浮向半空中,卻不落下,直接變成了透明的。

就這麼沒了!

接著,是牆壁沒了,櫃子沒了,床也沒了。

但她沒有像自己所想那樣落下來,還穿著那件細棉布的白色單衣,呆呆地坐在原地。

周遭已是一片虛無。

沒有天,沒有地。不知道從哪來的一束光,淺淺照亮她身旁一小片地方。不同於所有燈火的溫暖橘色,而是一種冷冷的白。

這裏什麼東西都沒有,她卻能感到,有一雙眼睛把她整個籠罩著。看她的麵貌,看她的頭發,看她的手和腳……

“誰?誰在那?”

她明明可以聽到自己的聲音,可那聲音單薄極了,沒有回聲。

“嘖,模樣倒俊秀。就是氣質,少了份邪性。”

虛空中,忽然出現了一個這樣的聲音。

年輕的,女孩子的聲音。

“對方是女子。很好,這就可以溝通。”顧影心裏,莫名有了這個念頭。

隻聽那聲音笑了:“哈哈,不錯,就是這樣子。”

顧影還想再問什麼,隻見她眼前,又出現了一些東西。

仿佛有看不見的絲線,提著一些衣衫,從她麵前飄過。一件,又一件。粗布麻葛,綾羅綢緞,有的是她見過的製式,有的聞所未聞。

人怎麼會夢到自己不知道的東西呢?

“所以,這是真的?”

她有些緊張地望著那些衣服。

忽然,眼前一亮。

這是一件大紅長袍,搭配著白稠褲子,粉底宮靴,紗冠上插著金花。

“狀元及第的紅袍!”

她激動得聲音都顫抖了。

“哦?這件?嗯……這件……嗬嗬。”虛空中的聲音,仿佛是自言自語,又仿佛是在對顧影說話,“行了。那就這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