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嚴行家究竟有錢到什麼程度,也沒問過,因為我想他和家裏的關係應該不太好——我從未見過嚴行給家裏打過電話。而嚴行又說一口標準至極的普通話,聽不出是哪裏人。

直到有一天晚上,嚴行去澡堂洗澡了,唐皓神神秘秘地對我和沈致湘說:“你們知道嚴行是哪兒的人嗎?”

我們兩個搖頭。

“生活部要統計學生信息,我才看到,”唐皓冷笑兩聲,“陝西商洛的,商洛,你們聽說過沒有?”

商洛。這是我第一次聽說這個地方。遙遠得像“同性戀”。

“商人的商,洛陽的洛,”唐皓掃一眼嚴行放在桌子上的手表,語氣輕蔑,“我當是哪兒的富二代……你們說,他那些東西,不會都是A貨吧?真的,也不是不能理解吧,哈哈,在他們看來北京肯定是大城市嘛,來了大城市,想弄得有麵子點……”

“哎,”沈致湘知道我和嚴行關係好,連忙截住唐皓的話,“也許人家就是有錢呢,什麼地方都有有錢人啊。”

“那倒也是,”唐皓的語氣依舊輕蔑,“沒準兒家裏有礦呢。”

關於嚴行的話題就此揭過,大概因為嚴行實在太低調,雖然他有錢又好看,但除此之外,他身上就沒有什麼話題了。而這所學校,當然不缺有錢又好看的人。

我在搜索框輸入“商洛”。商洛,位於陝西省東南部,這是一個曆史悠久的古都,石器時代就有先民聚居於此。嚴行來自這裏,其實我並不覺得違和。嚴行身上有一種沉穩的氣質,沉穩得甚至有些淡漠。也許這種沉穩,便是商洛的厚重曆史給予他的。

有時候我甚至覺得我才是處處顯得違和,我不該出現在這裏。這裏的人,即便是每天和我一起吃飯上自習的嚴行,也比我好了太多太多,他不用每天計算飯錢,不用為是否去買老師推薦的高數習題集而糾結,不用暗自揣摩別人是不是話中有話。

沒錯,也許唐皓是在說我。生活部統計學生信息,是為了評定學生家庭的困難等級,發放助學金。我爸在輪椅上癱瘓好多年了,每個月吃藥都要花很多錢,還時不時要去醫院,而我媽隻是公交車上的檢票員。我們一家住在四十多平的老房子裏,房子的曆史很長了,還是預製板的。我小時候,有一陣到處傳謠言說北京要地震,我媽無意感歎一句,要是真地震,咱家房頂這預製板砸下來,咱們都跑不掉啊,唉。

雖然我知道人活在世上各有各的煩惱,但說實話,我還是很羨慕別人的煩惱,給女朋友選什麼樣的禮物,要不要出國讀書,買了雙球鞋把生活費透支了……這個世界,其實連煩惱都是有等級的。

很快就到了周五,學院的藝術節晚會。周五下午我和嚴行都有選修課,就約好一起吃晚飯,然後去看晚會。我們在教學樓前分別,嚴行穿一件挺括的黑色大衣,牛角扣襯得他的臉有些稚氣,他穿一條深藍色牛仔褲,款式簡單,但露出白皙的腳腕。

“露著腳腕冷不冷?”臨走前,我忍不住問。

“還行,”嚴行笑笑,“教室裏有暖氣,沒事。你下了課,就在你們教室門口等我啊。”

“OK,”我點頭,“你快進去吧,別感冒了。”

嚴行背著書包,大步上樓,他高瘦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我的視野裏。

也許是因為下午的選修課“市場與政府管理”實在太無聊,我總是聽著聽著就開始走神,一會兒想,商洛的緯度比北京低很多,大概冬天要暖和一些?嚴行穿得太少了,北京的冬天這麼冷,露著腳腕會感冒的。一會兒又想,吃飯的事兒該怎麼和嚴行開口呢?其實他沒必要和我吃一樣的飯菜……課堂筆記記得亂七八糟。好在也許因為是周五,老師也是身在曹營心在漢的樣子,隻照著PPT念。

終於熬到五點半下課,下課鈴一響,老師立馬關掉PPT:“今天就到這,下課。”不少學生們已經提前收拾好包,魚貫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