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下樓梯時,方雲宣就想,要是有下輩子,他絕不會再愛了。
三十二歲的年紀不算年輕,可他還沒有活夠,就算被深愛的男人罵“變態、惡心”,方雲宣還是想活下去。
再睜開眼,方雲宣已經穿進了另一個人的身體裏,這人與他同名同姓,可是境遇,卻比他這個憋屈死的人還要淒慘。
眩暈過後,方雲宣才看清自己所處的地方。這是間勉強算是屋子的屋子。說勉強一點也不為過,土坯砌成的四麵牆圈起一個不足十平的空間,牆麵也沒粉刷,還露著泥漿本來的土灰色,用手一摸,牆坯裏麵毛刺刺的草梗紮得人手疼。屋中除了一盤土炕,再也沒有別的家什。屋頂上沒糊頂棚,一道過梁就架在方雲宣頭頂上。
方雲宣橫躺在土炕上,身下是一領草席,左手邊是一床棉被。那棉被破得出奇,絮開裏綻,原本就不多的棉絮都露在外麵,被裏被麵油黑鋥亮,提鼻子一聞,一股子說不上來的味道,薰得方雲宣腦袋都疼。
方雲宣自幼父母雙亡,是跟著祖父長大的,祖父在木雕方麵極有造詣,被人奉作一代宗師,想求他一件作品,光是有錢都不一定能求到,連早年間那些被祖父丟棄的殘品,在市麵上都被炒成了天價。
現代都市裏到處都是鋼筋混凝土建成的高樓,可方雲宣卻還跟祖父住在離市中心不遠的一座四合院裏,那是正正經經乾隆年間傳下來的,經過百年的動蕩,方家幾輩人的修葺完善,才傳到了方雲宣手裏。三進的四合院,雕梁畫棟,鬥拱飛簷,方雲宣從小生活優渥,這樣破敗的屋子,即使清楚如今他身處在生產力低下的古代,也已經超出了他的想像範圍。
方雲宣歎了口氣,他從醒來到現在躺了有一陣子了,這屋子隻有四麵牆和一扇門,屋門緊閉,他看不見外麵,也不知現在是白天還是黑夜,又是什麼時辰了。
想到時辰這個詞,方雲宣不由苦笑,他還保留著這個身體原有的記憶,有些詞彙不用他細想,就會條件反射似的出現在他腦海裏,就連這個身體從小到大的遭遇,他也能記得清清楚楚。
這樣也不錯,省了他不少事。不然在一個完全沒有聽說過的朝代生活,他無意間說出幾句犯忌諱的話來,那可是要殺頭的罪過。
殺頭,這對方雲宣這個現代人而言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可卻也是他必須麵對的事實。過去的方雲宣已經死了,現在的他,是鄉下秀才方世鴻的獨生子,學名方雲宣,因為生下來就麵目醜陋,父母給他起了個乳名,喚做醜兒。
腦袋裏亂糟糟的,方雲宣努力消化著眼前的事實。前一刻他還是全國聞名的一級廚師,而現在,他卻已經穿越到一個陌生的世界,要在另一個人的身體裏開始另一段人生。
這衝擊不可謂不大,然而即使如此,方雲宣也不願再回現代去,與其被喜歡的人輕視,他寧願選擇留在這兒,留在這個沒有陳磊的世界裏。
正胡思亂想的工夫,屋門吱呀一響,從外麵走進一個人來。
方雲宣被那人身後的亮光晃得難受,閉眼緩了片刻,才舉目往門口看去。
門邊上站著一個小丫頭,年紀約有十七八歲,她身穿橙色褲褂,腰裏係著圍裙,一張蛋臉俏生生的,長得如同她的年紀一樣,新鮮水靈。
小丫頭滿臉的不耐煩,邁了一條腿進門裏,另一條腿跨在門檻上,一手端著粥碗,一手掩著口鼻,生怕吸進這屋裏的醃臢味道。
重重將粥碗放下,裏麵的湯水沷出大半,小丫頭眉頭皺得死緊,嫌棄的看了一眼炕上的方雲宣,眉目間又添了一層厭惡,更加用力的捏緊鼻子,憤憤說道:“醜少爺也該起了,這都什麼時辰了。老爺問了幾次,還是我替您遮掩的。”嫩嫩的聲音從她指縫間傳出來,帶著軟軟的鼻音。
方雲宣瞄了她兩眼便收回目光,用手掌撐著土炕,搖搖晃晃的坐起來。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疼,動一動手腳,都覺得這個身體要散架似的。這也難怪,方醜兒昨夜才剛剛被人爆打了一頓,又在河塘裏泡了半宿,這個身體還能爬得起來,已經算是結實了。
方雲宣動作遲緩,舉止僵硬,磨蹭半天都沒下炕,小丫頭站在原地,一雙眼睛隻冷冷地盯著方雲宣的臉,連半點上前攙扶的意思都沒有,反而冷笑一聲,暗地在心裏罵道:“真是醜死了。醜就罷了,腦袋還不清楚,人也木呆呆的,白白生在有錢人家,活該他被人欺負,過的日子比她這個丫頭還不如。”
小丫頭想到此處,對眼前的人更加輕蔑,嘴角一撇,轉身就要往外走,口裏不依不饒罵著:“老的病,小的傻,這家裏就沒一個明白的。偏偏老天不公,還要姑娘我一朵花兒似的人物伺候你們?呸!愛死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