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瑤清生產那日是春末, 陣痛了許久,從晨起一直痛到了掌燈都不見生出來。
宮裏頭於婦科上頭有些建樹的太醫、還有生養過的嬤嬤、以及接生的產婆皆在賀瑤清的宮苑裏頭打轉忙活。
李雲辭眼下便似個最無用之人,猶如沒有腦袋的蒼蠅一般在院中來來回回不停得打著轉兒, 時不時得朝內裏望著,卻隻聽得見裏頭傳出一聲賽過一聲的哀嚎,直將他的心攪成一團, 內裏究竟是個什麼情況卻半點也不知曉。
身旁的內侍監逮著機會便上前獻殷勤,隻道皇後娘娘吉人自有天相, 話還不曾說完便被李雲辭睥過來的一個眼神駭住,再不敢多言。
聽著內裏一聲一聲的痛吟, 李雲辭倏地便有些懊悔,為何在要那事上頭與她爭辯, 頑疾便頑疾了,假把式便假把式了, 為何要讓她如今吃這些苦頭?
李雲辭痛心疾首,正這時,內裏忽然響起一聲淒厲的慘叫, 直將他的胸腔內的一顆心猛得攥住。
一時心下大駭, 隨即不管不顧地便要衝進去,旁的產婆嬤嬤們自然上前相攔,隻道產房原是不幹淨的,聖上應當保重龍體雲雲。李雲辭哪裏還有時間與他們多言, 推開屋門徑直入內,霎時, 屋內的一股腥氣撲麵而來,他卻半點不覺,隻滿臉擔憂地蹙著眉頭繞過屏風徑直便往床榻那頭走去, 見賀瑤的額麵皆是汗珠在滾落,仿佛是從浴桶裏頭撈出來的,緞麵一般的烏發早就濕透了,眼下粘膩得沾在麵頰之上,瞧著狼狽不已,更叫李雲辭悲痛欲絕淒入肝脾。
賀瑤清早就陷入渾噩,身上氣力皆盡,太醫正在熬參湯,產婆正拿著剪子在抖開的綢緞底下死命地叫著要用力!
李雲辭望著眼前的情景,倘或不是衝進來都不知曉內裏已是這樣要緊的關頭,三兩步上前在床沿處坐了下來,強忍住內心的驚慌失措,顫顫巍巍地將賀瑤清的手握在手心裏頭,哽聲輕喚著,“阿瑤……阿瑤……”
賀瑤清迷迷糊糊地緩緩掀了眼簾,隻人卻好似還沉在渾噩中,不甚清明。
正這時,太醫亦將參湯熬了過來,李雲辭隨即靠坐著,抬手將輕軟之至的賀瑤清扶起半身,將那碗參湯細細喂了進去。
賀瑤清好似恢複了一絲神誌,李雲辭心頭分明慌亂之至,那才剛裝了參湯的藥盞在放置在床頭時候都不曾放穩,在床頭一歪便咕嚕嚕打著轉,繼而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李雲辭摟住賀瑤清,將她沁入懷中,絮絮叨叨語無倫次地說著好些話。
“阿瑤,從前你問我,從何時歡喜你,我那時答不出,如今想著,你我拜堂那夜見你的釵發橫亂而不自知,便覺你與我先頭認得的女子不同……”
“你那樣貌美,嫁了我……可我瞧得出來,你眼中的我怕是還不及你那時口中的那枚棗兒……”
“我後來想……何人能入得了你的眼……”
“倘或不是賜婚,我何德何能能得你為妻?”
產婆與太醫們皆在一旁束手無策,如今原是要賀瑤清自己用力,才好將胎兒生出來,可眼下分明落入了混沌,如何使得出氣力?
李雲辭的話原就是附在賀瑤清耳畔說的,聲音輕而又輕,隻她一人能聽見罷了。至最後,見仍舊一點回應也無,李雲辭顫抖著手便將人更用力地籠入懷中,喉間不住地滾動,已是哀哀欲絕之態。
半晌,許是因著一碗湯藥下去,又許是他在耳畔委實太過吵鬧,李雲辭倏地見她的指尖竟微微打著顫,隨即一個輕緩的聲音在他懷中冒了出來。
“……你先頭……還認得旁的女子麼……”
氣若遊絲,卻還有心思與他調笑。
聞聲,李雲辭眼底驀得泛了熱意,一時不知該如何應,隻唇瓣勾起無聲地咧著唇瓣哭笑不得。
“不曾,不曾有旁人,隻你一個!”
可賀瑤清好似不信,心頭仿佛蓄了好大的氣,下意識嘟囔道,“又框我,方才聽得真真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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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產婆與太醫見著有了動靜,忙上前來查看。
產婆驚喜道,“娘娘,已開了十指!這便要生出來了!”
“娘娘留心些氣力,這陣痛原是痛一陣緩一陣,娘娘待痛時再用氣力,其餘時候隻管屏息保存體力便是。”
賀瑤清聞言,微微頷首,想來是參湯起了藥效,呼吸漸漸沉緩,不似先頭那般短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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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雲辭自然不曾見過這樣的陣仗,可產婆太醫多番催促,卻仍舊不舍得出屋去。李雲辭將賀瑤清柔弱如何的手腕輕置於掌心,他的手心潺熱無比,倒似是冬日裏頭隨身帶著的一抔火爐。
細細密密的暖意不住得從賀瑤清的手心慢慢彙入四肢百骸,好似漸漸有了氣力,連回握都變得有勁了許多。
正這時,賀瑤清一把將李雲辭的手掌攥緊,隨即一聲強忍著的悶哼從喉間迸出,卻不過一瞬,便倏地鬆了勁道,好似脫力了一般。
床尾的產婆忙道,“瞧見頭了!娘娘再忍一忍,待下一陣陣痛來時再使氣力便要出來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