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還是放不下吧。祁政有時候會看著承乾宮正殿的帝王寶座發呆。
細數這些年,征戰沙場,步步為營,直到睥睨天下,這樣波瀾壯闊的一生,這樣些許遺憾的一生。他放不下。
再偉大仁厚的帝王,畢竟也是凡人。曾經天下在手,怎麼可能心甘情願撒手人寰?
而他放不下的,除了這些,還有一人。
最後臥床的這半年,祁政對著趙晴若總是小心翼翼的。
趙晴若日日陪在他身邊,如往常一樣,與他說笑,與他讀史下棋。
可是祁政知道那笑背後的悲傷。
那麼濃烈,濃烈到讓他也跟著心疼。
“其實妾身初進宮時見過太妃一麵。她帶了一張皇上所作的鬆柏圖給太皇太後。雖然隻有一麵,但妾身覺得,她定是個很愛孩子的母親。”
“後來,妾身便聽說皇上隨軍去了。因為妾身兄長便是差不多那個年紀去的軍營,所以妾身覺得皇上應該是一個倔強堅毅之人,敢就這麼隨軍剿匪。”
“宋太傅偶爾和妾身提起皇上,也是這麼說的。他還給妾身看了皇上所作的一篇賦。”
“第一次與皇上見麵時,妾身一眼便認出來了。因為那時的皇上與妾身所想的的七皇子一模一樣。而且那時候,除了皇上,好像也不會是旁人了。”
“後來皇上總去盛寧宮給太皇太後請安,陪太皇太後說話。那時候妾身在一旁,總覺得皇上話太多了。其實,妾身還是覺得皇上原本不多話的性子更好。”
趙晴若坐在祁政榻邊,陷入回憶般斷斷續續地說著,突然哽咽了一下,低頭道:“好像一開始,都是從別人那裏聽來的,但細細算算,妾身竟那麼早就知道了皇上。”
“那時,怎麼也想不到……”想不到自己會留下,和他一起。
“朝雲。”祁政聽她說了這許多,蹙著眉,拉住她的手,卻再說不出一句勸慰的話。
“想不到,就這樣,一生就過去了。”趙晴若道,落下一滴淚來。
“朝雲……”祁政直起身攬住她,眼角閃著淚光,帶著幾分愧疚:“能與你共度一生,是我之大幸。”
“遇見皇上,也是我的幸運。”
趙晴若彎起嘴角道,下一刻淚水卻突然決了堤,趙晴若靠在祁政懷中,哭著道:“皇上能不能等等我……等等我……”
等等我,不要走。
“我不想一個人留在這裏……”
不想一個人,留在沒有了你的這裏。
祁政緊緊抱住痛哭的趙晴若,在她耳邊輕輕道:“對不起。”
他抱著她,聽著她的挽留和不舍。此刻的心痛與悲傷有些陌生,卻那麼重,重到他甚至想要求神拜佛,讓他多留一會兒。
其實他也還想陪著她,但是他不能了。
但這與她相伴的一生,他們都沒有錯付。
……
彌留之際,床榻之上的祁政眼前走過了一生的自己。
少年皇子,青年王爺,中年帝王……
浴血、隱忍、得意、英明、柔情、放縱、無奈、蒼老……
縱使登臨帝位,天下安穩,縱使得一良緣,兒孫滿堂,可還有些無奈,有些遺憾。
罷了,他有幸得此一生,終是不負自己,不負大慶。
白光襲來的那一刻,床腳的燈正好也滅了。
萬物皆從命,燈火有盡時。
朝雲,我會在奈何橋畔等你。
若來生有幸,望來生再見。
……
景和三十五年,帝崩,諡號武睿。天下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