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白:靜夜虯思人蕭條,千轉愁腸意闌珊。
蘇小諾習慣性地按下開門的按鈕,電梯自然吱呀呀地裂開了口子,因為她覺得等待是件很難熬的事情,即使是水到渠成的過程也要有意識地加速它的進度,就比如開電梯門。
一個額頭上覆著亂發的男子冒冒失失地走了進來“你也住20樓?”
“我們見過?”她把腦袋微微左傾,並不去觸碰陌生人的麵孔,這也是她的習慣。蘇小諾快步走出了電梯門,腦袋後又傳來隱隱的低沉的一句,“咱們是鄰居。”
這暖暖的一句讓小諾再次回頭,準備報以一個淺笑,剛好看見男子眼眸裏晶亮的光澤,這讓她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初戀。
此刻的電梯間空空蕩蕩,耳畔隻留下高速電梯下滑的聲響。桔黃色的指路燈有一搭沒一搭地把二十層的公共過道切割得明明暗暗。走廊盡頭的那扇小窗依舊魔窟似的嵌在牆上,無盡的黑色嗜咬著這座已經暗淡下來的城市,仿佛這座摩天公寓已成了可口的巧克力棒,突然間就會脆生生地被掰斷,而蘇小諾就是這暗室裏麵的一枚榛子。
還記得第一次來的情景,合夥撰稿人璜約她到這裏談創作細節。小諾冒冒失失地走進了戒備森嚴的小區,門房見她有些生分,就讓她拿電子出入卡,小諾說沒有,那個和善的老大爺隻當是來找人的,又讓她說出朋友的門牌號。
小諾也不知道,這個在網路上把自己吹得天花亂墜的人,隻與他在星巴克見過幾次,這次的來訪,也隻是在電話裏的隨口約定,今天心血來潮又剛好順路,以為不過是幾層的住宅竟竟像根竹筍一般竄得那麼高,原本想著在樓下喊一嗓子就搞定了,看來並沒有那麼簡單。
守門人起了疑,正要播治安專線,眼瞅著事件就要升級,小諾忽然想起自己的手機裏好像還存了個電話號,就趕忙掏出來搜索。接通後,璜心急火燎地跑了出來。那位門房大爺似乎和他是很熟識的,臉上多雲轉晴,“你這姑娘啊,早說是璜的朋友就得了唄,他人可好哩。”
“小諾,請你那麼多回了,今天總算是賞臉嘍,快跟我上去吧。”小諾也不再言語,初次的謀麵竟出了這麼多的不順,不會是什麼好兆頭吧。
在一間不大的客廳裏,璜一本正經地展示他收藏的油畫,小諾一眼就看出它們隻不過是欠火候的贗品,但出於善意,還是違心地不住點頭稱是。一個個赤身裸體的女人就像是肉聯廠裏宰好了的白條豬,被隨意地安放在藝術的空間中,或趴在幹草堆上,或抱著大水罐,*處總有一片葉子或是小花的遮蔽,仿佛是用膠水粘上去了,這種刻意的做作讓本可圈點的作畫功底變得一文不值。在小諾看來,模特們空洞的眼神裏遠沒有投身藝術的純潔,反倒透著煙花女子的職業倦怠。
來路不正的畫作加上來路不正的璜堪稱絕配,連小諾自己也常犯嘀咕,怎麼就上了他這條賊船了呢。一向大咧咧的小姑都以告誡的口吻向她預警,這個出版商並不厚道。
璜又湊了上來,“我還有很多攝影集,都是圈裏叫得上號的呢。”
小諾連忙讓他打住,心說還是別讓我看你的圈(juan)了,“不玩了,幹正事吧。”
璜抽動起兩腮的肌肉擠出幾分輕佻的得意,上唇的幾根小胡子跟著一起抖動起來,然後就開始煞有其事地從電腦裏調出他收集的資料,對小諾的初稿圈圈點點。不得不佩服的是,時下摩登男女的所有心思似乎都被這個猥瑣的男人捉住了,小白領出入的名店,小資聽的blue、jazz,甚至是蘭博基尼鑰匙的旋轉方向,他都能毫不費力地給小諾指點得一清二楚。
小諾現在並不忌諱這種世俗的傳道,因為她需要錢生活,就必須為眼中的俗態賣命,也隻有成天泡吧混世的人錢好賺,女的妄想嫁入豪門,男的想青蛙變王子,這麼尖銳的矛盾哪是工薪階層能解決得了的呢,看來隻有都市言情或者都市玄幻能起到一時的鎮痛作用。今朝有酒今朝醉,一時的歡愉也是好的。璜給小諾安排的工作就是為這些癡男怨女們製作精神上的尼古丁,先把香車美人、豪宅闊少之流塞進堂皇的故事,用它們撐起門麵,再用諸如生死戀、小三兒、蝸居等時髦的元素調劑一下眾人的口味就齊活了,甚至比做一盤沙拉還要簡單。
聽著聽著,小諾突然想起了海子麵朝的“大海”,詩人的海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到達的,當自己舍身追逐的紅日漸漸沉入遠方的山巒,之後在黑暗中挺起希望的又會是誰的驚聲呐喊呢。倘使永無止境的路途,甚至是南轅北轍,隻要能回頭望一望自己迫不得已而漸行漸遠的聖地,哪怕看到的是蛇發女妖美杜莎的眼睛,也是值得的。
璜依然滔滔不絕,小諾裝出很用心去聽的樣子,眼神卻遊移不定,旋窗外的陽光穿透致密的落地窗,照得酒櫃上的水晶杯熠熠閃光,就像是夏日豔陽下的湖。澄澈的湖水濡濕了姑娘的碎布花裙,回望青黃色的田地,飄來了陣陣青澀甜糯的稻香……璜開出的稿酬已經讓小諾無暇顧及曾經牢牢把持的小龍女般的寫作操守,隻能在片刻的白日夢中溫習塵封的筆觸。現在,甚至是生活中偶遇的雞毛蒜皮,也要和自己工作的主題掙紮著扯上關係,不然怎麼才能湊出二十幾萬的稿子,《看了又看》的編劇興許也是這麼磨練出來的。暫且積攢些人氣和鈔票,再去贖回賤賣的光陰吧,小諾打了個悠長的哈欠,換來了璜一臉的不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