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做鳥獸散(1 / 3)

第三章

作鳥獸散

暑假

那年暑假是最難過的,快放假時老師召集成績比較好的學生開會,主要是動員我們寫入團申請書。我坐在最後一排,越聽越困,後來竟睡著了。突然覺得有個東西砸到我頭上,低頭一看原來是個紙團。我茫然地四下望去,班長正在跟教導主任表忠心,其他同學沒一個看我的。我將紙團撿起來,打開一看原來就是張白紙。我使勁撓頭,怪事!

雖然我也算成績好的,但很少與跟那幫好學生來往,我一直認為他們是圍著老師轉的馬屁塞子。上學隻是為了應付考試,給老師送不送禮又管什麼用?可有些人是生就的賤根,他們對老師是又敬又愛,對我是又恨又怕,恨的是每次考試我總能搶他們的風頭。怕更是自然的了,所以他們是沒人敢跟我開玩笑的。

這時班長發言完畢,教導主任轉向我:“張東,該你啦。”

我明白了,紙團隻是為了把我叫醒。我站起來清了清嗓子,剛才雖然睡著了,實際上不過是在迷糊,別人的發言多少也聽了兩耳朵:“他們都說得挺好,我就來補充幾句吧。”

教導主任差點讓我氣笑了:“好好說話,誰也沒讓你做總結。”

“是。”我向她鞠了一個躬,然後又向所有在場的同學鞠了個羅圈兒躬:“入團申請書我就不寫了,反正你們也不會同意。但我有個問題想和老師、同學們探討探討。”教導主任皺了下眉,但她還是點頭了。我雙手按住桌子,腿竟有些顫。“你們都能寫申請書,因為你差不多都夠資格。但我隻想問你們一句話,你們相信**嗎?信嗎?”我環視著眾人,他們竟跟碰上醉鬼似的,沒一個敢與我對視。“你們不信,你們從來都是別人說什麼就是什麼,你們就知道考試的時候偷偷摸摸作弊,還腆著臉的老想拿第一,不就是為了回家蒙家長嗎?不就是為了讓老師表揚你們幾句嗎?**?!別瞧你們天天假積極。但你們根本不知道**社會是怎麼回事!可我信,我真信!”

這時有幾個同學已經笑出聲來了,精衛轉過身來,她目不轉睛地看著我,臉上的表情特別複雜。

“我相信**,也看過不少關於**的書,我能把《**宣言》的前言背下來,你們行嗎?**社會是平等的,是沒有壓迫的,是人人自由的最新章節齊天大妖。”我越說越激動,手竟指向了窗外:“到那時我們不考大學也會從那個胡同裏搬出去,到那時就沒人笑話我這條軍褲正不正宗了。你們?你們去申請吧,可你們永遠不懂**的意義。”我突然像勝利者似的笑起來,我一直在笑,甚至桌子都跟著顫悠起來。

教導主任驚異地看著我,她隔了好久才口齒不清地說道:“張東,你看書太多了,看書太多了!”

我轉身離開教室。自從目睹大頭宣判的情景後,心潮竟久久無法平息下來,熱血翻騰,似乎要找一個出口噴瀉出去。我又躲到操場的籃球架子後麵抽煙,心潮翻湧,眼前全是紅的。

“你說那些話幹什麼?”突然精衛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我揉揉眼睛,沒回頭:“紙團是你扔的?別指望我寫申請書。”

“要求進步有什麼不好?”精衛坐在我身邊,最近她把辮子剪了,短發齊耳,笑聲也比以前少了。

“我落後嗎?”我歪著眼看她,麻瘋的事一直讓我耿耿於懷,雖然臭揍了他一頓,但想起來還是特別扭。“難道要求入團就是進步?那幫人不過是為了考學打基礎,他們懂個屁!”

“我也是他們中的一個?”精衛淡淡地說。

我抬起頭看天,假裝沒聽見。

“還不落後?看你剛才都說了些什麼?”精衛的口氣很不滿,我竟然在她說話時想起了老媽的口氣。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說了那麼一大堆沒用的,沒錯吧?您家境好,不能理解這些。”

“有關係嗎?”

我苦笑一下:“女人永遠是社會之外的動物。”實際上這句話的確是我在一本書上看來的。

精衛紅著臉站起來:“什麼意思?”

我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笨!”

精衛冷笑一聲:“你是蠢!”說完,她氣狠狠地走了。

我獨自抽煙,那天我創造了一個記錄,一口煙竟吐出十三個煙圈兒。後來跟誰說誰都不信,山林的話最氣人:“十三個煙圈兒?你要再能吐十三個,我就一口氣放十三個屁。”不過我倒是的確再沒吐過。

那年暑假我們各懷心事,很少在一起聚會,山林、二頭跟我常常一個星期見不到麵。山林天天去找那個女朋友,兩個人跟塗了502似的分不開。二頭的心情不好,見誰都瞪眼,他爸爸關狗似的把他囚在家裏,倒是他妹妹衛寧沒事就來找我補習功課。這小丫頭刁鑽古怪,脾氣蠻橫,卻冰雪聰明,在班裏老是第一名,小學時老師們就說她是排子房的第一個女秀才。

有一次我在家溫習古文,念到《出師表》,讀到一半我竟動了情,搖頭晃腦地大聲朗誦起來。衛寧托著腮幫子看著我,全文讀完,她很認真地問:“你們中學生是不是都這樣?”

“我比較傻。”我笑著說。“你們的考試成績下來了嗎?”

衛寧鑽到了我的書櫃邊:“還沒。”她指著我那一架子書道:“這些書是多少錢買的?”

“多一半是偷的,沒怎麼花錢全文閱讀碧天風流——若水傳。”我說。

“怎麼偷哇?”衛寧一下子跳到床上,抓住我興奮地問道:“好玩兒嗎?讓人抓住怎麼辦?東子哥,你得講講,快講啊!”

我使勁搖搖頭:“不行,你要學怎麼辦?女孩兒讓人家抓住多丟人哪!”

“**保證,我保證不學。”說著她拉住我的胳膊晃起來。“你快講講吧,真沒讓人抓住過?”

我被她晃得沒辦法,隻得先把衛寧搞亂的書整理好,很驕傲地說道:“笨蛋才讓人家抓住呢,我先買一本,書店就會用一張紅紙包上。然後我再弄幾本夾在紅紙裏不就完了嗎?”

“我哥老說你聰明,真是。”衛寧呼扇著大眼睛,一副向往的樣子。

“你可不許學,女孩子不能幹這事。你要是喜歡哪本就告訴東哥,我去偷。等將來東哥有錢就給你蓋個書店。”

“我要書店幹嘛?”衛寧叫起來。“我又不賣書,將來我有了錢就開一個圖書館,你可以隨便去看。”

“等你有了錢,我和你二哥估計已經死了。”

衛寧不服氣地翻了幾下眼珠:“將來我肯定有錢,我要掙好多錢,能把咱們這片排子房都買下來。”

“傻丫頭,要這片破房子幹什麼用?還不如把動物園買下來呢。”我照她腦袋上敲了一下。

“為什麼?”衛寧不解地看著我。

“你想想,老虎活著的時候可以賣票看,死了還能賣虎皮。咱們這片排子房有什麼呀?就是人,咱們這兒的活人不值錢,死人更不值錢。”

幸好那個暑假裏有衛寧經常來搗亂,我的感覺才好些。整個暑假隻要一靜下來我就回想起去年暑假,想起精衛,想起我們共度的日子。為此我獨自去了好幾次天壇,每次都盼著能碰上她,但哪回都是失望。那密林間回蕩的好象是上個世紀的笑聲,而那掛滿樹梢的青核桃是如此讓人討厭。

大約有半個月的時間,山林一直沒露麵。二頭說他被狐狸精迷住了,我嘴上不說,心裏也知道是怎麼回事。有一天晚上,我已經睡了,山林突然興奮地衝了進來,他像搖晃死人似的把我弄起來。

那些日子我正在看日本電視劇《姿三四郎》,一直在揣摩柔術的原理,甚至睡覺時還在琢磨。山林上來一拽,激發了我的靈感,我下意識地一翻肘就把山林壓在了身下。胳膊肘正好頂在他後心上,這家夥疼得直叫喚:“你幹嘛?快放開我!”我這才醒過盹兒來,頓時竟生出一股成就感,依然壓著他:“還敢問我?你幹嘛?半夜裏跟賊似的。”

“你才是賊呢,快放開!”山林嚷道。

我鬆開他,山林咧著嘴甩了甩胳膊。“你吃什麼了,怎麼這麼大勁兒?你們家人睡了嗎?”

“幹嘛?”我向門外看了看,沒有別人。

“睡了就好。”山林一仰身躺在我床上,他神秘而得意地看著屋頂傻笑。“你看看我,仔細看看。”

我仔細打量他一會兒:“怎麼了?”

“再仔細看看全文閱讀卜算子。”山林的聲音充滿期待,眼珠子“刷刷”放光。

我端起台燈,向他臉上照了照:“怎麼了?你偷吃人參果了?”

“什麼人參果?”山林沒看過《西遊記》。

“人參果是一味中藥,吃了能活好幾萬年。”我假裝認真的說。

“胡說!”話音未落山林就明白了,他照我背上就是幾拳。“千年的王八萬年的龜,你他媽敢罵我是烏龜!”我抱著腦袋在床上滾起來。山林打了幾下,忽然像拍蒼蠅似的揮了下手。“笨死你!這都沒看出來,真沒看出來?我的模樣有沒有變化?”這回我是真讓他搞暈了,不得不茫然地搖頭。

山林失望地歎氣:“我跟紅玉有那事了。”

“什麼事?”我知道紅玉是他現在的女朋友,但一時沒反映過來他說的是什麼意思。

“你他媽是人不是?”山林急了。

我幹笑幾聲:“我明白了,明白了。你真惡心,這事還好意思說?多髒啊!”那時我對男女之事一知半解,雖然禁不住好奇,但想來總覺得是件很髒的事。

“你懂個屁!”山林直起脖子,眼睛直放光。“好玩兒著呢!簡直——簡直就是妙——妙不可言,就跟冬天烤火爐子似的。哎呦!”他突然跳起來,搓著手,在屋裏來回走溜兒。

“我要是喜歡一個女的,絕不動她!”我突然想起精衛,那股心酸的感覺又上來了。

“你也是傻逼,傻死你算!”山林滿臉冒紅光,脖子上的汗一條條地流下來。“我現在都不能想,一想就那什麼。”

我看見他的褲襠上鼓起了一塊,不禁哈哈笑起來。

本來我一直以為那個暑假狼騷兒的日子最難過,但他每次找我來玩時都是油頭粉麵,氣色頗佳。有一回還穿了條當時很少見的牛仔褲:“瞧瞧,蘋果的,美國名牌!”說著他撅著屁股叫我看腰上的商標。

“多少錢?”我知道永定門內的服裝攤上全是牛仔褲,可那玩意兒太貴。

“三十六,一般般。”

“一般?你小子不會還在收保護費吧?”我很是氣惱,這小子哪來的錢。

“派出所的大爺們差點把我嚇死,還收?那得幾個死呀?咱有別的辦法。”狼騷兒又掏出盒友誼煙:“嚐嚐。”

我搖搖頭:“這煙熏腦袋。”我聽老爸說狼騷兒他老媽已經回來了,正和他爹鬧離婚呢,沒工夫搭理他。

“可得留神,你的事還沒完呢。”瞧著他一副窮顯擺的樣子,我的火不打一處來,變著法地打擊他。

“咱不幹犯法的事,自食其力。”狼騷兒點上煙,屋裏馬上香氣熏人。“咱哥們兒夠仗義吧?派出所和教導主任嚇唬我半天,我一句你們的壞話都沒說,老天爺也得照顧我……”

我險些把手裏的一杯水潑他臉上:“去你大爺的,山林要在又得罵你一頓。你收保護費的事跟我們有關係嗎?把我們牽連進去你還有良心嗎?”

“好,好,咱不提這事最新章節不那。”狼騷兒知道自己理虧,他趕緊從口袋裏拿出幾張電影票:“看看,我的錢就從這幾張票上來的。”

我的嘴角耷拉到下巴上:“瞧你那點兒起子,不就是倒票嗎?”

“這裏麵學問可大了,我在電影院門口蹲了好幾天,看明白了路數才動手幹的。你今天有事嗎?沒事咱倆一塊兒去,到時候你管排隊我管賣票,咱們玩兒個配合。一張票最少掙四毛錢,用不了半個月咱們下學期的零花錢就夠了。”狼騷兒眼冒金光,麵色泛紅,說起話來舌頭在嘴裏亂竄,靈活異常。

“我不去,丟人。”

“丟什麼人?掙錢的事還丟人?”狼騷兒咧著嘴,哈喇子都快流下來了。“要不,要不你跟我去看看,瞧哥們兒怎麼把票賣出去。到時候你排隊就行啦,我就不信,見了錢還能不幹。”

我被他死拉活拽地弄到了菜市口電影院,路上狼騷兒答應,賣了票在南來順請吃羊雜碎。

離電影院還有半裏地,我就看見了排隊買票的隊伍,好家夥足有好幾十人。隊伍的後半段秩序還可以,快到窗口時買票的就開始疵牙咧嘴了,狗洞似的窗口往往能塞進七八隻手。

我正看著隊伍發愁,狼騷兒卻一眼就盯上了對兒搞對象的男女。其實想起來那時搞對象挺滑稽的,兩個人隔著三米遠,誰也不好意思看對方,還不時地有不懂事的小孩兒在他們中間跑來跑去。

“瞧好兒吧。”狼騷兒向我擠擠眼。他背著手走過去,來到男的近前卻轉過了身子,背對著人家。

我抱著胳膊,躲在不遠的地方參觀,狼騷兒這種人自己前途未卜,家庭分崩,居然還有心思出來掙錢,真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

此時狼騷兒低著頭,鬼鬼祟祟地像是跟土地爺說話:“要票嗎?挨著的。”

男子的神色緊張地四下張望:“多——多少錢一張?”

“十八排,挨著的。一塊錢一張。”狼騷兒還是背對著他。此時搞對象的女方已經躲到遠處去了。

“你丫是劉文采呀?”男的一聽就急了,他狠狠拍了狼騷兒肩膀一下。“人家電影院才一毛錢一張,你賣一塊,我一個月才掙三十多。”

這回狼騷兒的身子終於轉過去了:“一毛錢?你去試試,我看你明天都排不上,明天媳婦就跑了。”

男子看了看買票的隊伍,臉上閃現出一絲恐懼,他縱了縱鼻子:“那一塊錢也太貴了,兄弟,誰容易呀?便宜點兒。”

“我容易?就這麼熱的天,我為你們排隊一排就是半天,萬一雷子來抽查,這幾張票就得砸手裏。為人民服務也得吃飯呐。”狼騷兒發現男子有些不耐煩,趕緊說道:“這樣吧,看你挺實在的,七毛,不能再少了,別人可都是一塊,我怎麼也得弄頓晚飯不是?你看真是挨著的。”說著他掏出兩張電影票。

這時搞對象的男子已經準備拿錢了,突然旁邊胡同裏衝出來三個彪形大漢,他們如一陣旋風,很快就把狼騷兒圍了起來。一個大漢惡狠狠地問:“有票嗎?”

“沒,沒有。”狼騷兒本想攤開手,可手裏的兩張電影票卻暴露無疑了。

“這是什麼?再說沒有我抽死你!”大漢嗬嗬了兩聲,他回頭看了看自己的夥伴最新章節補天之雪銀。“多少錢一張?”狼騷兒哭喪著臉,他的眼角一直瞅著我,我轉過身裝沒看見。“您要買,五毛一張。”“啪!”,嘴巴聲清脆得如過年放的小鞭兒,大漢舉著手罵:“打就打你這五毛,再說一遍,多少錢?”

“一毛。”狼騷兒捂著臉伸出了一個手指頭。我查點笑出了聲,狼騷兒真是個財迷轉向,現在還想保本呢。

大漢又照著他腿彎裏踢了一腳。“一毛就是一腳吧。”

“那,那您幾位去看吧。”狼騷兒撲嗵一聲跪到地上,他終於張開雙手,電影票貢獻了出來。“這是專門為您買的。”

大漢突然一把揪住他的脖領子:“你他媽知道我是誰嗎?盯你好幾天了,本來不想搭理你,小兔崽子還沒完沒了了。問過這是誰的地盤嗎?我叫你五毛,我叫你五毛!”說著他左右開弓地照狼騷兒臉上抽起來,啪啪聲不絕於耳。另外兩個在後麵連踹帶踢,幾秒鍾的工夫狼騷兒就開始學鳥叫了。

我看到勢頭不對,這樣下去狼騷兒非給打個半死不可。正好身邊是個存車處,上百輛自行車密密麻麻地擠在一起,我抬腿照著頭一輛車踹去,咣鐺一聲巨響,自行車多米諾骨牌一樣,刹時間倒了一大片。街上的人都向這片看,看車的老太太“啊啊”大叫起來。我轉身就往胡同裏跑,邊跑邊喊道:“雷子來啦,雷子來啦。”我衝進胡同,跑了幾步便轉回來,趴在胡同口往外觀察。這時三個大漢已經跑得沒影了,狼騷兒抱著臉,蹲在原地哭呢。

我舒心地靠在牆上,越想越可笑,最後竟樂不可支了。

忽然我聽見胡同口有人在說話,聲音似乎有些熟悉。

“現在這幫小崽兒就知道打打殺殺,拿警察嚇唬人還覺得挺美。”這是個非常沙啞的聲音。

我從胡同裏望出去,卻見一個瘦骨嶙峋的修車匠正坐在自己的攤位上和一個光著膀子的老頭聊天,他們背對著我,瞧不見模樣。光膀子的老頭是個大胖子,肩膀上的糟肉跟放久了的豆腐似的,似乎一碰就會掉下半斤來。

剛才是修車匠在說話,胖子使勁用大蒲扇在身上拍打了幾下。“人活著真沒勁!您說是不是?這不叫玩兒,玩兒得講究玩兒出點兒花兒來,人活著為什麼呀?為的是受用您說對不對?打?人腦子打出狗腦子來又能怎麼著?”

修車匠不住地點頭:“以前痞子折騰是為個名兒,為個仗義,現在的孩子要變,都他媽改為錢了。”

胖子不以為然地搖搖頭,他指著街麵上自行車流說道:“哪朝哪代都有挨刀的。您瞧我,什麼都不好就好口吃,想當年老北京的八大名館全吃遍了,夥計沒有不認識我的。全北京最好的吃食在正陽樓。”

“正陽樓?前門肉市胡同的那家?”修車匠說。我在胡同裏越聽越覺得這個聲音耳熟,於是竟從胡同裏一步步挪出來。

胖子一拍大腿,渾身的糟肉突突亂顫:“對,以前那可是好地方,正陽樓的烤羊肉是又香又嫩,就這麼大的小燒餅。”胖子拿手比畫了個圈兒。“兩麵都帶芝麻,空心,掰開一窩熱氣。把羊肉往裏一夾,哎呦!”胖子說著竟用手擦了擦嘴,他仰頭看著天空,後脖子上的肉槽一張一合的特好玩兒。

“正陽樓的螃蟹也不錯。”修車匠答。

“敢情!人家把螃蟹收回來,泡在水缸裏用蛋青養著,哪個都得一斤八兩的。就我這飯量,一頓一尖一團再加幾個燒餅,您就一邊撂倒了歇會兒吧最新章節布拉格的天空。”胖子越說越興奮,手裏的扇子簡直成了隻翻飛的大蝴蝶。

“您再來碗汆蟹甲,就得撐著了。”修車匠邊說話邊縫鞋,聲音挺平穩。

“老弟,一看你就是街麵上混的,門兒清!保證以前不是幹這個的吧?”胖子拍了修車匠一下。修車匠搖了搖頭,我突然發現他腦袋上套了個皮套,這不是麻六嗎?我恍然大悟,怪不得耳熟呢。

胖子接著說:“好吃食啊!最後一回去正陽樓吃飯是公私合營的頭一年,那時侯玩意兒就不成了。現在?全北京也找不著幾家賣螃蟹的了。您說這螃蟹都哪兒去了,河裏不長了?”

我一屁股坐在他們身後:“人太多了,把螃蟹的地盤都占了。”

胖子吃驚地瞧著我,麻六卻連頭都沒回。“我早知道你在後麵呢,雷子不是來了嗎?你缺德不缺德?”他抬手指了指存車處,看車的老太太正在一輛一輛地扶自行車呢,狼騷兒早不知去向了。

“我以後多在她那兒存幾回車不就行啦。”其實我對麻六這個人特感興趣,甚至竟覺得在他身上有自己的影子。

“哎!我一直認為現在的孩子是一窩不如一窩,你們幾個倒行,什麼樣的產業都有。”麻六終於轉過臉來,他那一隻眼睛非常明亮,連眉毛都是擰著勁兒長的。滑稽的是我總覺得那個蓋了皮套的眼眶裏,應該還有些東西。

這時胖子站起來:“得,老弟,咱們下回再聊。”

麻六哈哈笑著道:“下回咱們聊聊譚家菜。”

胖子睜大了眼,他用蒲扇蓋著麻六的後背:“那可不是一般人去的地方,行,下回得好好聊。”

“你是不是會武功?”還沒等胖子離開我便迫不及待地問。

麻六放下手裏的活兒,不屑地看著街上川流不息的人流:“我年輕的時候,你這樣的有二十個也近不了身。”

“那你是高手啦,教教我?”我湊上去,可摸遍口袋居然沒找到煙。當時剛有武打片,沒有一個孩子不做武俠夢的,我做夢都想蕩平少林寺,拳震武當山。

“教你們?把你們教會了好再打我侄子?”麻六突然笑起來。“聽說這陣子我侄兒特老實,要不沒準也給嚴打了。”

“是啊,是啊!福禍相倚嘛。”

麻六用食指點著我:“你就是塊狗頭軍師的料,還學武呢?六你都學不會。”

我覺得臉上發燒:“行啦,板兒磚破武術,你武功再高不也是個……”

“修車的怎麼了?小兔崽子,我這是自食其力。”麻六突然伸過手,一把就將我撅在地上了。“還能讓你滿地找板兒磚?胳膊早折啦。”他手上一使勁,我的肩膀跟脫臼似的,臉貼在地麵,牙齒一個勁兒地敲打自己的嘴唇,汗疼得滴滴噠噠地往下落。“還行!有點兒骨頭,一般孩子早叫喚了。”麻六終於放手了。

我站起來,拚命轉動胳膊,酸疼的感覺持續了好久。“你愛教不教,反正你老了,早晚有動不了的時候。”

麻六氣得直喘氣:“對,欺老別欺小,要不以前講究斬草除根呢。”他又看著我笑起來:“可你跟我一個糟老頭子較什麼勁?我早退休啦,江湖的朋友認帳,那是給我麵子,人家不買帳咱也不能怎麼樣全文閱讀爸爸,請不要撫摸我。”

“聽說派出所都聽你的?”

“胡說,我又不是所長,人家憑什麼聽我的?人嘴兩張皮,說什麼的都有,我就是跟派出所多打了幾回交道,人家自然多關照關照我。”

“什麼退休?說的好聽。真不管事了別人還能打你的招牌在外麵混?”我撇著嘴,一臉不屑。

“我還得跟你彙報是怎麼著?”麻六“啪”地拍了下修車的架子:“我這暴脾氣,倒退二十年我把你的嘴縫上。”他使勁搖了幾下頭。“其實我真是挺喜歡你們幾個的,在我家的時候我就看出來了,天不怕地不怕還特有主意,你們都是人精呀。聽我一句,千萬別往這條道上走,早晚得後悔。”

“你是混出名了,我們總不能等著別人欺負吧?不讓他們知道知道厲害,人家老騎我們脖子上拉屎。”我認為他是站著說話不腰疼,等我牛起來的時候我也能開導失足青年。

“踏踏實實做人,誰欺負你呀?你這樣的孩子我見多了,就是看別人逞能不順眼,不願意服這口氣。其實服不服又能怎麼著?好好學習,將來誰敢瞧不起你?告訴你誰最牛逼,當官才牛呢!你們就是沒活明白。”

這種話從麻六嘴裏說出來,我竟有種恐怖的感覺。當官的當然牛了,前幾天考試聽說大慶讓老師抓住了,人家用計算器作弊,而我們隻能看著商店裏的計算器運氣,還不是因為他爹是官?“那你為什麼在道上混呢?”

“我是好出身,六代貧農,上這條道純粹是一不留神。”麻六談性很濃,似乎很久沒人跟他聊過天了。“當年我跟師傅學拳,可從來不打架。文革了,紅衛兵說我們練的是流氓拳,師傅活活讓人家打殘了。我也是不服氣,把兩個領頭的紅衛兵打了,下手重了點兒。”

我聽得興趣昂然:“打成什麼樣了?”

“把一個打瘋了。”

“打瘋啦?”我大聲叫了出來,頭一回聽說打架能把人打瘋了的。

麻六苦笑著歎氣:“真瘋了,我就打了一拳,現在他還在安定醫院呢。”

“能把人打瘋嘍?”我還是不信。

“我們那個門派有自己的拳路,打拳靠意念,出拳要擰著勁出去,知道鑽頭的原理吧,這一拳出去就得跟鑽頭打石頭似的,你琢磨一下那得多大勁頭子。”說著麻六興致頗高地抬起了手,雙手輪流出拳,他的胳膊根本沒伸直,就像彈簧似的頻率極快。麻六邊出拳邊解釋著:“人都是一根彈簧,收緊的勁兒越大,彈出來的勁兒就越大,而且越快越狠。”

我撓著頭皮,頭一次聽說這種拳,什麼是意念呢?“後來呢?”

“後來我跑唄,全國各地的跑,比紅衛兵串聯都慘,也交了不少朋友,眼睛就是那時候打瞎的。前七、八年才回北京,工作找不著就在家裏混,說起來這事怪我,朋友太多,天南地北哪兒的都有,老有人來北京找我。快把家裏吃窮了,最後嫂子煩了,隻好自立門戶。這幾年身體不行了,這不,咱修車,自食其力。”麻六又揮手打出幾拳。“原來這拳都掛著風,現在不行嘍。”

“教教我吧。”我學著他的樣子也打出一拳,卻覺得很是不倫不類。

“你呀,先回家去甩胳膊,輪圓了甩,練幾個月就管用最新章節冰雪護花。再告訴你一句,打人一定要繃著勁,要快,越快越狠,怎麼想就怎麼打……”

晚上回家時,狼騷兒正在屋裏等我。他的臉已經被打腫了,遠遠看跟脖子上頂個大茄子似的。狼騷兒看見我,就象個點著的炮仗,他撲到我麵前,氣急敗壞地叫道。“你怎麼也不張羅幫幫我?”

“我不幫你你回得來嗎?打也把你打飽了。”我用手指頭捅了他臉上的腫塊一下。

狼騷兒“嗷”的一聲跳開了。“你那叫幫忙,雞賊!”

我哈哈大笑:“管用沒有?那仨家夥跑沒跑?非跟你似的讓人家打個鼻青臉腫就不雞賊啦?那是人家的地盤兒,沒準好幾十口子在旁邊躲著呢。”

狼騷兒一臉懊喪地坐在床上:“霸道!我招他們惹他們了?”

“你斷人家財路了。”

狼騷兒與山林

離開學隻有兩天了,我一直在家複習功課。最近衛寧不來找我了,聽說她考上了重點中學。我替二頭家高興之餘竟產生了股莫名的失落感,排子房終於出了個重點中學的孩子,但不是我。

那天下午二頭和山林一塊兒來到我的小屋,他們都是一臉沮喪,甚至有點不知所措。“出事了。”二頭見麵就說。

“又誰給抓起來了?”最近被抓的人太多了,我對這種事提不起興趣。

“學校通知狼騷兒,叫他開學到工讀學校報到,到時候工讀學校派人來接他。”二頭心急火燎地搓著手。

我放下手裏的課本,說實話狼騷兒的下場我早就想到了,他這種情況隻能進工讀學校。“那,那咱們給他買點兒東西吧。”

“買東西管用嗎?咱得想點兒辦法。你主意多,想想。”二頭很不耐煩,

“教育局局長又不是我兒子,我有什麼辦法?”我有點兒急了,二頭這幫人太天真了,什麼事都找我想辦法,真成狗頭軍師啦。

“那,那怎麼辦?”二頭咽了口唾沫,他無奈地躺在床上發呆。

山林卻攥了攥拳頭說道:“沒事,我在工讀學校有兩個哥們兒,豐台橋南的,狼騷兒在那兒吃不了虧。”

“他鬼頭鬼腦的,隻有別人吃虧的份兒。”我想起倒票的事不禁覺得可笑。

我們正說著話,狼騷兒垂著頭推門進來。他的臉又腫了,比上回挨打腫得還厲害。狼騷兒一副愛誰誰的樣子,他氣哼哼地把二頭推開,脫鞋就上床了。要在平時我肯定得把他拽下來,我對狼騷兒上床特敏感,今天卻沒有張開口。

許久我們像幾個小木頭人,誰都懶得開口。時間似乎靜止了,隻有窗外的楊樹在風中呼呼做響。從窗戶中望出去那些尚未完工的大樓高高戳著,像城市脊背上暗灰色的鋸齒,將天空切割成一條條荒蕪的灰白色。

“你爸揍你啦?”是我先開的口。

狼騷兒欠起身子,他拿著煙到處找火柴,山林為他把煙點上。“能不揍嗎?學校真孫子,還不如讓我去茶店呆三年呢,工讀學校叫什麼事啊?”

“你盼著去勞改?”狼騷兒的話把我氣樂了全文閱讀帝奴誘歡。

狼騷兒突然坐起來,他使勁拍了下床板:“哥們兒要是去茶店呆三年得認識多少玩兒主哇?等我回來,咱也是老大了。到時候誰敢惹我?去哪家飯館吃飯給錢?那是給他們臉。”

“瞧你丫那德行!”二頭終於忍不住了。“我哥牛不牛?人家去飯館吃飯都給錢。你小子可不能得勢,你比南霸天都霸道!”

山林下意識地扶了扶腰裏的刀把:“別可憐他,丫就是欠打。”

“這是份兒(派頭),咱們混什麼哪?”看到沒人答腔,狼騷兒像找到依據似的:“工讀學校裏都是玩兒不起來的,真丟份!”

“去,回家收拾行李去。”山林抓住他的皮帶,把狼騷兒從床上拎了起來。“快走吧。”狼騷兒被他連推帶搡地轟了出去。我們幾個相視好久,誰也不願意再開口了。

那天晚上我睡得特別香。

狼騷兒就這樣離開了學校,他是我們這幾個裏最先出去的,等他再回到這個圈子時,我們都已經成人了。

初三開學後,學校就批準了我們年級的第一批團員。精衛不僅是學習委員,還成了年級團支部書記。

有一回二頭開玩笑說:“團支部書記全是大肚子的貨。”我不知哪來的火氣,拳頭擰著勁就奔他肚子去了,二頭當場就被打出了一溜滾兒。他張著嘴坐在地上半天沒起來,小眼睛一眨不眨,我真怕把他打瘋了,趕緊攙扶。沒想到這家夥使詐,他順勢把我拉倒在地上,照我後背就是一頓亂拳。山林在一邊拍著手地笑,幸虧我跑得快,要不二頭會報複起來沒個完。

課程很緊,老師像資本家的監工一樣,就差用鞭子抽人了。有時我想起菜市口那個胖子不禁覺得非常可親,人家算是活明白了,人活著不就是受用嗎!

那陣子我感覺活著特別艱難,早上七點十分上早自習,晚上九點鍾才正式放學,回家還有一大堆作業,隻能睡幾個鍾頭。如此好幾個月,我終於按捺不住了,於是利用大家的不滿情緒組織了一次小規模的示威。我讓二頭在同學中揚言:誰敢上晚自習,就打折了誰的腿,結果所有的男生都沒敢去,本來他們就不想去。一連持續了好幾天,最後學校同意晚自習自願來,風波才告一段落。其實不是不我仗著成績好搗亂,而是總覺得這樣下去連做人的時間都沒了。

功課緊張,時間稀少,而山林卻仗著自己有點小聰明,不僅沒心思學習,反而和紅玉的關係更膩乎了。

紅玉當時上高一,是我們學校的女生頭,有多一半的女生管她叫紅姐,於是不少人開玩笑地叫山林姐夫。初一的時候我就目睹過紅玉帶領幾個女生追打其他女同學。近來她仰仗著和山林的關係,在學校裏更無法無天了。有一回因為有人說一個高二女生的眉毛比她長得漂亮,竟帶領手下幾個小妹妹把人家堵在廁所,硬是把那個女生的一側眉毛拔掉了半邊。那件事鬧得沸沸揚揚,後來聽說紅玉她爸出了二百塊錢,女生家長才沒告到派出所去。不過紅玉見了山林就老實,有時能把我們惡心死。那次山林過生日,她也去了。

本來按照二頭的意思,**壽,應該在功德林為山林請上一桌,但後來說到錢的事,大家都不抻茬兒了。二頭倒是出過到護城河邊搶錢的主意,可我認為這事太危險也就作罷了。最後我們在家小飯館裏隨便要了幾個菜,來的人也僅限我們幾個。一上桌紅玉就開始犯賤,她像條母章魚似的纏在山林脖子上,我真擔心有朝一日她會把山林吃嘍最新章節一胎五寶。

“就算山林精神吧,也不至於這樣啊?”二頭實在看不下去了,他衝紅玉撇撇嘴。“他個子太高,你夠著多累呀,要不也到我這兒掛一會兒。”其實二頭和我一直看不上紅玉,二頭認為這丫頭太瘋,我認為這姑娘太俗。

山林笑而不語,紅玉卻眯著眼睛說道:“二哥,我可不敢,你火氣太盛,我怕燒著了頭發。”

“山林,她敢罵我!”二頭指著山林的鼻子,似乎很生氣。

“怎麼了?”山林問道。

“天津話裏二哥是什麼意思?”二頭大聲說。

我撲哧一聲笑出來,狼騷兒更惡心,剛放嘴裏的一塊攤雞蛋噗地噴到了窗玻璃上。紅玉卻蜜蜂似的“嚶“的一聲紮到山林懷裏去了。山林笑著拱手道:“她還真不知道,我給你賠不是。再說這也不怪她,誰讓你排行老二呢?”

“這什麼意思?”二頭端起杯酒,不依不饒地非讓紅玉喝了不可,最後山林竟一口氣代勞了三杯。

看著山林喝完,我假惺惺地對二頭說:“你真可憐,人家罵你兩句你才聽出一句來。”二頭摸摸腦袋,眼睛卻滴溜溜地瞪著紅玉:“她還罵我什麼了?”

“她說你什麼了?”我問。

“她說我火力盛啊!啊!對啦。”二頭的手掌死命砸在桌子上:“傻小子睡涼炕,全憑火力壯。罵我是傻小子呀?”

紅玉氣紅了臉:“東哥,我可沒招你。”

“誰是你東哥?我比你小多了。”我指了指她的胸脯:“就衝這玩意兒,你也能當我大媽。”

在二頭不依不饒的糾纏下,山林又喝了兩杯,紅玉不得不幹了一杯。酒才下肚,她的臉就紅了。

“他火氣大,我火氣可不大,到我這兒來燒不著你吧。”其實我早明白二頭的意思,山林和紅玉這一對兒,今天必須要橫著出去一個,山林是哥們兒不能太擠兌,紅玉這個**卻死定了。

“你可是秀才,領獎專業戶。對了,我聽說你寫作文能把老師氣個半死,人家都不敢給你判分了,多牛哇!我可高攀不上。”紅玉一隻眼藏在山林領子裏,另一隻斜眯著我。

我雙手抱頭,身子拚命挺了挺。紅玉說的是真的,語文老師總說我實話太多,筆上沒把門的早晚要倒黴,所以我的作文基本上不打分。“秀才也是人,山林需要我也需要,過來安慰他一下吧?”此時狼騷兒在邊上直起哄。

“我可是真不敢哪,你還是把自己留給精衛吧,你們倆是天生的一對兒。你看哪個女生敢在學校裏那麼傲?要不是衝你的麵子我早收拾她了。”紅玉“咯咯”地笑起來。

我的臉立刻沉下來,涼氣在牙縫裏來回亂竄。“那個讓你薅眉毛的女生怎麼就沒哥哥呀,我要是她哥哥非把你頭發揪下幾撮來不可。”

山林咳嗽了幾聲,衝紅玉使了眼色,他怕紅玉再說精衛的事,怕我急了眼。

“對了,聽說你爸賠了人家二百塊錢?”這時狼騷兒這個錢串子搭話了。“你們家夠有錢的!”

紅玉美美地理了一下頭發:“那是,二百塊錢算什麼?”她指著山林的新防寒服:“這是我托姐夫在香港給他買的,怎麼樣?北京還沒有吧?”山林的臉立刻門簾子似的撂了下來:“誰稀罕?我現在就給你脫了最新章節傲世帝龍。”說著他就要站起來。紅玉一把揪他:“別那麼大脾氣?我不就是一說嗎?再說人家香港就是比咱們有錢,我姐夫說人家可開放了……”

“香港能隨地大小便嗎?”山林腮幫子上的肉坑跳了一下,他仰脖喝了杯酒,把紅玉向旁邊推了推。

狼騷兒咂咂嘴:“你們家外國有親戚?”

“我爸是外交官,駐外大使。”紅玉一字一字地往外蹦,眼睛卻一直瞟著山林。

二頭突然笑起來:“你們家保證特臭,你爸是大屎,天天住在大屎館裏,你媽是不是天天領屎呀?”

這回飯館裏可炸了,我笑得從椅子上出溜下去了,狼騷兒則碰倒了酒瓶子,二頭就差站在桌子上扭屁股了。紅玉和山林都沒笑,紅玉氣得憋紅了臉,山林眼角瞟著她一臉無奈。其實紅玉父母是外交官的事山林早告訴我了,那回他還特神秘地問我,他像不像拉茲?我當時險些被山林氣昏過去。

狼騷兒笑完竟感慨地搖搖頭:“在外國有關係就是好,大慶他姐姐就跟美國人結婚了,號稱北京頭一份兒涉外婚姻。最近大慶特牛,走道都能把鞋甩掉嘍。”

二頭嘴裏切了一聲:“就那個大花卷,什麼東西?美國人也夠不開眼的,專門撿點兒破爛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