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去廣州(1 / 3)

北京爺們兒

珍藏本

庸人

第一部:關於張東的故事

去廣州

最後一次去廣州是1986年12月的事,那是我們第一次冬天去南方。北京已經很冷了,在路上我不得不一件件地脫衣服,到廣州隻剩襯衫了。

實際上那是段刻骨銘心的日子,我無法將那次旅行在記憶中抹去。

我們是坐火車去的,心情忐忑不安,且極度的惶恐。我們跟熬鷹似的,兩天後眼睛都藍了。我一直抱著皮包不撒手,惟恐一不留神它就會長翅膀飛了。山林的手則時刻不離開腋下的刀把,在他眼裏從我們身邊走過的每一位乘客臉上都掛賊像,隻有狼騷兒他叔叔走近時,他臉上才多少有些笑模樣。

那把美**刀在山林腰裏掛了五、六年了,從不離身,連睡覺的時候他都不願意摘下來,這也是山林死時身上唯一的完整物件。我將這把利刃埋在山林的墳裏,不久那片地被國家征用了,轉移山林的骨灰盒時軍刀竟不翼而飛了。據說利器多不吉利,名劍主人難有善終,操魚腸劍成名的專諸被剁為肉泥,揮元戎劍策劃十麵埋伏的韓信被一群騷娘們亂棍打死。山林也得了把好刀,最終連全屍都沒落下。

其實那把刀本來就是山林搶的,前任主人連刀都沒拔出來就差點玩兒完。

軍刀的故事發生在初一寒假。那時我還是個老實孩子,從沒在外麵打過架,大頭正領導著他的武工隊橫行南城。

80年代初龍潭湖附近修了座旱冰場。不久旱冰場就成了最時髦的場所,常常人滿為患,有時連冰鞋都租不到。我們也常去卻經常為門票發愁。旱冰場是現代社會在我們麵前開啟的第一條縫隙,我們第一次領略了風馳電掣,第一次得知摔跟頭也挺好玩兒的。由於來旱冰場的社會青年特別多,打架鬥狠便是家常便飯了,老師和家長都下給兕命令,不能去旱冰場。也難怪大人們不放心,離旱冰場二裏地,就能聽見塑料軲轆與水泥地瘋狂摩擦發出的“嘩嘩”聲,那聲音令人暴躁不安,心煩意亂,幾乎每幾天都有人被抬著出來。旱冰場自建成之日起就一直是派出所的重點盯防單位,旱冰場太影響治安管理了,沒幾年就給拆了,連一片水泥台都沒留下。

滑旱冰的消費並不高,三毛錢一場,可每禮拜我們隻能去一次,因為大家都是窮光蛋。我們在旱冰場玩過幾年,從沒人在旱冰場欺負過我們,大頭是那兒的場霸。那時大頭一夥最喜歡幾個人排成一串兒,肆無忌憚地在旱冰場裏穿來穿去,他們的技術片兒湯得很,人串兒中的最後一個常常被甩出去。誰在附近誰倒黴,經常一摔就是一大片,好幾年裏他們一直這樣,從沒人敢把鞋脫下來砸他們,倒是他們動不動就掄鞋打人。他們另一個愛好是五六個人手拉手圈成大半個圓,滿場轉悠,往往一圈兒下來隊伍裏就多了個姑娘。頭兩年旱冰場還有些正經人來鍛煉身體,後來連到旱冰場玩兒的女孩都叼著煙卷了。

龍潭湖南麵有一片很密的鬆樹林,麵積相當大,一直到護城河。每到傍晚,灰黃色的陽光疏懶地擁著樹梢,空氣裏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鬆香味。那片樹林是我們的根據地,沒事兒我們就在樹林裏觀察姑娘,往往一蹲就是半天,有時連課都懶得上。讓人難以想象的是,有一次我們這些地頭蛇在樹林裏差點讓人家洗嘍。

那天風特大,天都刮黃了最新章節冰雪護花。我們在旱冰場折騰了兩個鍾頭,累得兩腿發軟,嗓子眼裏都是黃沙。該回家,我們幾個稀稀拉拉地在樹林裏穿行著,相隔有好幾十米。我和二頭走在最前麵,山林在二、三十米後跟著,樹林裏的風像吹哨一樣,一陣陣的刮得臉生疼。這時樹林裏突然出現了三個膀大腰圓的小夥子,他們像地裏鑽出來似的,徑直向我們走來。幾個家夥邊走邊四下張望,來到近前,個子最高的當中站定,另外兩個分立旁邊,一個很自然三角形把我和二頭圈在中間。

“挺自在的呀?”中間那個大大咧咧地說道,他穿著件的確良襯衫,裏麵的跨欄背心卷到胸口,碗大的肚臍眼兒像個黑窟窿。他應該比我們大幾歲,嘴唇上新長出的一層黑絨毛特別茁壯。“有錢嗎?弄點兒花。”

我和二頭對望一眼,我的腿肚子立刻開始哆嗦起來,眼看就要站不住了。二頭還算沉著,他使勁揪了揪自己的耳朵,上前一步道:“都是朋友,借點兒錢還不容易,可你們是哪條道兒上的?”

大個子嗬嗬笑了,他的右手仙鶴一樣立了起來,指尖向下,點著二頭的腦門:“呦嗬,還碰上岔子啦。”說完,他兩腿稍息,雙手叉腰,故意把腰帶上的一把軍刀露了出來。

我一下就相中那把刀了,那道的模樣極為霸道。刀把纏著黑膠布,刀座泛著藍油油的光,那光芒詭異而透著股殺氣,暗黃色的皮套已經磨光了,在皮套上就能看出深溝一樣的血槽來。

“認識大頭嗎?”二頭開始盤道。佩刀者搖搖頭。二頭冷笑:“知道大竿兒跟我什麼關係嗎?”我瞥眼向後望去,原來一直跟在後麵的山林已經不見了。“廢你媽什麼話?小崽子也敢叫板?老老實實把錢掏出來,不掏,大爺楔死你!”大個子急了,他朝另外兩個一揮手,三個人立時圍上來,我甚至能聽見手上骨節活動的啪啪聲。

“我說,我說。”二頭突然抱著頭喊起來:“你這是什麼意思?不就是錢嗎?你們等著。”說著,二頭一把拉住我的手,我們倆同時蹲下了。

這時一塊半頭磚“呼”地從斜側裏飛過來,“咚,好象是石頭砸在磚牆上,磚頭正好打在大個子後腦海上,他先是一呆,然後麵口袋似的直直地倒下去了。此時另一塊磚頭也飛了過來,平拍在另一個家夥臉上,他號叫著轉身就跑。第三個家夥眼看勢頭不對,假裝向我們踢了一腳,趁我們閃身躲避時一下子從我身邊竄了過去。二頭反應特快,他縱身飛起一腳,正好踹在逃跑者的後背上,那家夥連跑帶爬,手腳並用地衝出去十幾米,嘴裏還喊著:“你們等著,有種你們等著。”沒喊幾聲他就沒影了。這時山林舉著兩塊磚頭從旁邊的樹林裏衝出來,照大個子的臉上又是一下。此時他身下已經紅了一大片,黏糊糊的血液把雜草嚇得僵硬了。

山林的刀就是從那家夥身上摘來的,刀背上帶鋸齒,跟藍博的軍刀一模一樣。此後這把刀一直沒離開他。山林將它視為至寶,不到危機時刻從不拔出來,可一拔出來就有人要倒黴了。

那回去廣州,我們提心吊膽也是有道理的,特別是河南那段路,小偷簡直比要飯的都多。他們成幫結夥地專往獨身旅客身邊擠,往往一不留神身上就得缺點東西。我們的皮包裏有十萬塊錢,是我和山林的所有積蓄,而且還在二頭的存折裏弄了兩萬塊,那是他從鋼嘣兒裏攢出來的錢,是帶著血的。

這已經是我們第六次去廣州了,狼騷兒的叔叔他是這趟車的列車長,如果沒他照應,我們的買賣是沒法做的。這次我找到他,告訴他這趟活兒跑成了就劈給他五千塊。這爺們兒驚訝得耳朵都豳上了,他特務似地上下端詳我,手抓著我的胳膊,指甲幾乎掐進我肉裏了。“我咂摸這滋味兒不對,你小子不像是倒煙的,你們倆不是去盜賣軍火吧?保定搶劫軍械庫的事不是你們幹的吧?”

“搶軍械庫?那些人都是孫猴兒變的,我們就是倆小蝦米,吃點滋泥就挺美最新章節腹黑狂女:傾城召喚師。您放心,絕對是老買賣。”我趕緊把他的手拿開,胳膊上被掐出了印兒,像狗牙啃的。“您就把行李車給我們留出塊地方來就成。”

狼騷兒的叔叔眨眨眼:“多大地方?”

“四、五十箱煙的地方就成,這點兒對您來說不就是一句話的事,車上那幫兄弟我們也不會虧待他們,有錢大家花。”我說。

“爺們兒,為這種事我要是讓雷子(警察)抓住,值嗎?”他的舌頭頂住上嘴唇,大手指頂在下巴上一個勁搖晃。

“您怕什麼?驢蛋兒那批貨不就是從您車上過去的嗎?那趟活兒一完,人家連北京飯店都住上了,比起來我們不過是小打小鬧。咱們還有狼騷兒這層關係,我們能害您嗎?再說騾子不吃夜草能長那麼肥嗎?”我不動聲色地把一千塊錢拍在桌子上,都是十元的票子,足有半寸厚。

狼騷兒的叔叔手指動了好幾下,最終還是把錢揣起來了。“嚴打幾次了,槍斃了多少?你們怎麼還不知道消停會兒?告訴你們,我可聽說最近廣州倒煙的鬧了一次大火並,都動槍了,死了好幾個呢。你們小心自己的腦袋吧!”

我拍了他肩膀一下,滿不在乎地說:“人家玩兒得多大呀?上百萬的響兒能不拚命嗎?我算老幾?槍子兒給我們吃都浪費。您那就算給侄子一口飯吃吧,等這趟活兒完了,我們搞武裝押運,自己雇卡車,誰攔著咱就一刀捅了他,絕不再麻煩你,現在咱不是還沒到那份兒上嗎?”

狼騷兒的叔叔狠狠拍了下大腿:“得,誰讓我想當騾子呢。可咱有話在先,就這一次,我家裏還有孩子呢。”

“男孩兒還是女孩兒?”我問。

狼騷兒叔叔狠狠啐了一口:“男孩兒女孩兒你們都別惦記著了,我下半輩子還想過日子呢!”

就這樣我們又上了去廣州的火車,一切似乎都很順利。唯一叫人煩心的是沒有臥鋪,不過這也沒關係,我們年輕,忍兩晚上跟沒事一樣。

十幾年了,每次想起那回去廣州,我身上都冒雞皮疙瘩,似乎一切都是有預兆的,要不是我和山林天生貴命,兩條小命沒準就交代在廣州了。後來山林說:“也不一定非交代在廣州,你要是跟泰國那個人妖跑了,中國第一批愛滋病患者的名單裏肯定有你。”聽到這兒我一般都撲過去揍他兩拳。

車過信陽時,我們終於喘了口氣,總算快出河南了。這時月台外邊有幾個流鼻涕的小男孩玩彈球呢,有個小孩兒技藝高強,一會兒就把其他孩子的玻璃球沒收了。另外幾個孩子不服氣,按住他的脖子讓他繼續玩兒,贏球的孩子不願意便叫另幾個孩子買他的球,最後幾個孩子動手打了起來。我們趴在車窗上看了許久,列車開動了,山林才轉過頭來:“咱們小時候也這樣吧?”

“一個德行,你丫一輸球就急。”我嗬嗬笑了幾聲。

“歇會兒吧你,你多好?有一回你輸了兩個球,偷偷跑我們家去往水缸裏攘了一把土,我爹一直說那事是我幹的,還揍了我一頓呢。”山林怒視著我。

我大張著嘴,一時想不起來。“真有這事?”

“已經十來年了,你當然記不住自己幹的壞事了。”山林無奈地看著窗外:“你說十幾年後我們會怎麼樣?”

我茫然地搖搖頭,車窗外陽光燦爛,大片大片的田野起伏錯落,不遠處的一個山包上全是黃花,望去如一個巨大的蓓蕾全文閱讀帝奴誘歡。已經進湖北了,空氣中彌漫著南方原野特有的水腥味兒。路邊有很多池塘,水牛懶洋洋的像一堆臭糞。真難理解畫家們如何把水牛想象得那麼美,離得這麼遠我都能看見它們身上的泥嘎巴兒。

其實這美麗的風景對我毫無意義,正如未來、理想之類的東西,它們飄渺得如一個屁,放過就聞不見了。說真的我連明天的事都不敢想,明天是個什麼東西?柳芳上回把刀遞給我的時候想過以後的事嗎?但願她是忘了。沉吟好久我才說道:“十年後我們肯定還是傻逼,咱們就琢磨現在吧。你說,咱們這樣一起混算是朋友嗎?”

山林又摸摸腋下的刀把兒:“咱們是兄弟。”

我冷笑一聲:“對,咱們是兄弟,不是朋友。”

“我們這種人跟本不能有朋友,要麼騎在別人腦袋上,要麼讓人騎。”山林目光冷竣,臉陰沉得能掉下鐵沙子來,他從小就是這副德行,大家暗地裏都管他叫法西斯。“還記得大院裏那些家夥嗎?他們從不拿眼夾咱們,可我倒要看看將來誰混得更好!”

“人家大院裏多牛,搞胡同裏的姑娘一搞一個準,不知道二頭再碰上大慶會是什麼結果?”我又想起了衛寧,剛才他們在公共汽車上的樣子讓我揪心,二頭能放過他們嗎?

山林把一根火柴棍放在嘴裏嚼著:“我要是二頭,再見麵就把他的腦袋剁下來,曬著。”

“咱們真是瞎掰,仨鼻子眼兒多出那口氣。”我不屑地搖搖頭。

“我們本來以為你能上大學,能給咱們哥兒幾個爭口氣,前二年一直沒找你,可你自己讓重點學校開除了。操!”山林瞪了我一眼。“衛寧多聰明!一直就是三好學生,她是二頭媽的心肝寶貝,大慶算個什麼東西?”

“可他要真成了二頭的妹夫呢?”

“我要是二頭,就把衛寧吊起來,打。”山林哼了一聲。

我把皮包放在腿上,雙手抱住後腦勺,看著行李架發呆。其實我一直特別後悔和他們混到一起,感覺上總有些格格不入,好象是鴨蛋裝在鵝蛋筐裏。有機會還要去上學,可想起那些老師我就恨得牙根疼。

火車開過武漢,車廂裏鑽進來個算命先生,這家夥麵目清瘦,戴著頂土黃色的日本戰鬥帽,而且是個獨眼龍,他上車後就瞪著那隻黃澄澄的眼睛一個勁兒瞧我們。其實我一直懷疑在廣州翻車,可能是那個算命先生鬧的,瞎毒瘸狠,要是會算命就更不是好東西了。

“上來個傻逼。”山林鼻子裏哼了一聲。

我把皮包放在屁股下麵坐著,那幾年去廣州的人特別多,火車上比北京的公共汽車都擠。乘務員想掙外快,連臥鋪裏也放人,普通車廂更是臭氣熏人,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我們帶著現金,一點都不敢馬虎,這年頭高人太多了。

“是個算命的。”我說。

“你怎麼知道的?”山林問。

“丫脖子後麵貼了個陰陽魚。”

我們正說著,算命先生竟三拐兩拐地走了過來。他穿了件黃馬甲,零七八碎掛了一身,這家夥上下打量著我們,一隻眼裏黃光閃閃。

“我是不是印堂發亮啦?要走桃花運呢還是要發財呀?”我笑著問他全文閱讀一胎五寶。

算命先生使勁清了清嗓子:“你們有災。”

“呦!看來您能消災解難,大師啊!那您給小的破解破解,算好了有賞。”我笑著,手裏拿了張一塊錢的票子在他眼前晃了晃。在江湖上混久了,什麼樣的騙子都有。算命先生的把戲無非一哄一嚇,哄舒服了掏錢,嚇昏了更得掏錢了。

算命先生居然裝模作樣地閉上了眼,他扯著嗓子,唱歌似的說道:“罪孽呀罪孽,禍害之禍害。”

“去你媽的。”山林罵了起來:“趕緊給我滾到廁所裏蹲會兒去,拿自己當神仙啦,神仙撒尿嗎?”

算命先生看了山林一眼:“你的事我不願意說,罪孽!真是罪孽!”

山林哈哈大笑起來,他手指著先生的鼻子對我說:“把他褲腰帶解開,看看丫有罪孽沒有。”

周圍幾個乘客已經笑出了聲。算命先生竟有些憐憫地看了山林一眼。他又轉向了我:“去年你就有場災對不對?牢獄之災。”

去年我因為鬧事被抓了,出來後學校二話沒說就將我開除了,可當時我想誰一年不會碰上點倒黴事。前年我還差點讓人把腿打折了呢,算命瞎子蒙上一回也沒什麼了不起的。“行啦,您找別人去吧,神鬼躲著我們走。您再不走我們可真要脫您的褲子了。”

算命先生的一隻眼翻了翻,他轉身要走,卻突然不服氣似的的又說了一句:“小心你的手吧。”

“傻逼!小心你的嘴吧。”山林衝著算命先生的背影罵了一句。

我皺眉想了想:“他說的沒準是對的,咱們的確是禍害。”

“是人都能看出來,咱們這德行的能他媽不是禍害嗎?”山林狠狠瞪我一眼。

我沒搭理他,山林是個什麼都不放在眼裏的人,甚至他自己。有時他會狠狠地瞪著腳丫子發上半天呆,那時我就擔心他會一刀把自己的腳剁下來。

我們從學校出來了,不管是主動退學還是被開除的,社會似乎從來就沒我們這一號兒,在任何人眼裏我們都是狗屁不是的小逼崽兒。現在我們生活的唯一目的就是為了錢,當一個人什麼都不是的時候,追求的目標隻能是錢。以前倒有不少人管我們叫痞子,現在痞子不吃香了,我和山林都在考慮今後的出路。有時我常想,為什麼我們不能像那群傻逼似的上學、結婚、找工作呢?想來想去才發現可能是那回地震把我們的腦子都震出了問題。

第一章

胡同人家

地震

狼騷兒的病是地震那年落下的,毛病見不得人且曠日持久,他家遍訪名醫,連收魂的都請了,就是治不好。他賣魚後在河北打聽出個偏方,生吃活魚可以治這種毛病,據說他連吃了三條活鯉魚,牙床子被魚鱗刮破了好幾處。結果老病治好了,卻又得了活魚恐懼症,見了活魚臉上就起牛皮癬,一片一片的跟長了魚鱗似的,不久他就改行和二頭一起去賣菜了。

原來地震那天晚上狼騷兒憋著泡尿,他老爸感覺出屋子晃悠就把他夾在胳肢窩兒裏跑了出來全文閱讀戰爆天下。可能是用力過猛了,跑到街南頭的空場才發現自己被狼騷兒尿了一身,尿湯子順著袖子直滴答。從此狼騷兒就落下個尿炕的毛病,他們家最常幹的事就是曬褥子,頭兩年一天兩條,後來曬一天一條,狼騷兒十五六歲了雖然不是天天曬,隔三叉五也得讓褥子見見光。這事我可是親眼所見的,上中學時我還在他的褥子上找到過阿拉斯加呢。狼騷兒以前的小名叫小狗子,也許是狼和狗的模樣差不多,不知哪個缺德的給他起了個新外號叫狼騷兒。俗話說:“狼行千裏吃肉,狗行千裏吃屎。”大家都認為這是抬舉狼騷兒了。逐漸這個名字就傳開了,現在我都改不過嘴來。

其實地震那年我才九歲,頭天跟二頭玩兒得太累了,晚上就睡在二頭家。後半夜我暈頭日腦地被人從炕上抓了起來,睜開眼隻看見門檻從眼前一晃而過,緊接著就是地麵上的磚頭一塊塊向後退。原來是二頭的叔叔正把我夾在腋下拚命地跑呢,此時另一側的二頭正雙手捂著耳朵,驚恐地看著我,那時我以為蘇修那條大狗熊真打過來了。

街南頭的空場上已經聚集了一大群人,好多人隻穿了條大褲衩,不少年輕姑娘躲在空場角落裏哆嗦,老爸找到我時竟一聲不吭地給我裹了一條床單。大家都站著,默默注視著夜空,誰也懶得開口。在我的印象裏,那個晚上的天空幾乎是全黑的,空氣中是股暴躁的焦土味兒,而大人們也從來沒那麼嚴肅過。清晨東方竟呈現出一片明亮的血紅色,街上人影婆娑,恍惚如夢。

第二天就下起了傾盆大雨,天色暗淡,雨聲如吼。解放軍來了,大家躲在政府剛搭建好的塑料棚裏,不時地有人出去打探消息。街頭安上個大喇叭,播音員強做鎮靜地要求革命群眾堅守工作崗位,可大人們跟約好了似的都沒上班。我和二頭不明白事態嚴重,繼續睡自己的覺,我從沒睡過那麼大的床,幾乎鋪蓋了大半個塑料棚。後來有人管那床叫社會主義大通鋪,這是後話。狼騷兒不敢睡了,那陣子他一天要尿上七八回,幾乎是一閉眼就要尿,塑料布積水,擦幹淨了也是騷氣熏人。東街的王大媽一直在罵街,她說狼騷兒是有意破壞公物,社會主義大通鋪豈容他如此糟蹋?然而罵了幾回,狼騷兒卻尿得更痛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