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一下便沒了停歇。建生冒雨到池圍子檢查了一遍,又取了鍁鎬把那道地溝通向外海崖的一端掘開,地溝立刻變成一道疏水渠。他憂心忡忡地仰望雨水成河的山坡,心裏很不踏實。
老虎嘴地勢奇特,西邊虎頭崖是一道高嶺,山勢自西向東往下傾斜,一般雨水順山勢流進外海,不會殃及到老虎嘴灣內,但永固河水庫卻是旋在頭頂的一顆炸彈,所幸的是,永固河水庫從五十年代建成以來從沒鬧過水災。
建生回石屋時,雨兒站在門口衝他冷笑道:好一個騙子,你那地溝是防水的,根本不是攢水的!
建生笑道:其實我也在騙自己。我巴不得它排不上用場!
雨兒和建生不會料到,這條溝卻果然派上了用場,幫助他們擺脫了一場毀滅性災難。
雨聲裏他們好像聽到有人隱約在喊叫什麼,緊接著響起沉悶的雷聲,轟轟隆隆向這邊蹍來。
兩人幾乎同時跳了起來,雨布也沒顧得披,便衝出了石屋,卻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水庫方向白浪滔滔,劃出一道粗獷的弧線從頭上呼嘯而去,但仍有一部分水勢憑借慣性的衝擊力漫卷而來,仿佛要向頭頂壓下。
雨兒驚叫一聲撲向建生。
建生把雨兒緊緊擁在懷裏,輕輕撫mo她戰慄的肩頭。
大水並沒傾下,雨兒等了許久,覺得隻有雨水潑打,抬頭瞧瞧建生,他正衝自己怪怪地呲牙笑哩。
雨兒這才壯起膽往上望,見大水衝到地溝時,象馬失前蹄,齊齊地陷進溝裏,硬生生折頭衝進外海。地溝很快被水填平,打著旋兒再往前衝,借山崖築起的石牆變成一道關鍵的屏障,緩了速的水頭在牆上碰個跟頭,被地溝的湍流抽了回去,一起奔向了崖外。
雨兒一顆懸起的心這才放了下來,身兒卻軟軟地偎在建生胸前,仿佛風雨中飄搖得小船泊進了安全的避風港灣。
她心頭鹿撞,悄悄望了望建生,卻見他神情嚴峻,腮邊筋棱子咬得一蹦一蹦,眼神定定地凝視前方。
雨兒順他視線凝神看去,見水庫邊有一個朦朧的鬼影子正在手舞足蹈,仔細辨別了一會兒,自言自語道:象是蠣子?
建生沉重地點點頭說:是他!
劉大麻子指揮民兵趕到水庫時,蠣子正跳著腳又哭又笑,瘋狂地連喊帶叫,被人撂翻捆綁後還罵聲不絕。也許是乏了累了,他被押進民兵連部裏才耷拉著頭沒了精神。他被人五花大綁,連雙腿都加了一道繩索,倚牆坐在地上,地上一灘水,石灰牆洇濕了一片。
天黑了,雨也停歇下來,屋簷上仍有不斷的水滴聲。
劉大麻子叼煙進來,打發兩個看守民兵出去,屋裏隻閃下他們兩個人。
劉大麻子笑吟吟十分客氣地問道:還沒吃飯吧?
蠣子頭沒抬眼沒睜更沒搭腔,好象睡著了。
劉大麻子對他這種態度毫不介意,拖把椅子坐他對麵,繼續說:其實你不必再糟踏村裏的糧食了,明天請來警察,政府不會眼睜睜地讓你餓死的。
蠣子慢慢抬起頭,兩隻眼睛惺鬆無神,啞著嗓子說:給俺根煙抽吧。
劉大麻子摸出一根煙,在煙蒂把上對接了火,順手把煙蒂把輕輕丟在蠣子身邊。
蠣子的淚水充盈了眼眶,慢慢地大顆大顆滴落下來。他哽咽地問道:你為啥往死裏逼俺?
劉大麻子冷冷地拉長了臉說:俺給你指過明路,也給你過許多機會,你卻偏偏要和俺作對,是你把自己逼到了今天!
蠣子把頭低下使勁扭了扭,猛地抬頭說道:你心裏清楚不該這麼對俺,因為你、你是俺親爹!
劉大麻子吃了一驚,指間煙卷不覺地滑落在地,但他很快鎮定下來,俯身拾起煙,吹吹上麵的浮土,正視著蠣子說:不錯!是又咋樣?
蠣子驚愕地大睜兩眼,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隻是在試探劉大麻子,卻沒想到劉大麻子竟這般輕易地認了。他委屈地痛哭失聲道:你為啥不早認俺?為啥?
劉大麻子不為蠣子的痛哭所動,臉色寡淡得像一瓢涼水,輕哼一聲說道:你當你是啥?你不是縣長,也不是鎮長,你是頂風臭三裏的狗屎!俺認你還不叫劉家營子的人笑掉牙?俺認你,俺就不會有今天!
蠣子至此才算真正認識了劉大麻子,自己這點狠勁兒簡直和他沒法相提並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