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回來了,可以見見你嗎?(1 / 3)

第一章我回來了,可以見見你嗎?

1

2012年的初夏,這是夏雪回國後的第三十六天。B市的天氣有點怪異,才剛剛立夏,就已經熱過往年的三伏天了。

午後的驕陽十分貪婪地舔著大地,陽光直射下來,整個城市難有一處死角。

悶熱的空氣滯留在房間裏,護士們都將病房門大敞開,讓空氣形成對流,帶來了些許涼意。

這個時段,病人多數在午休,夏雪卻睡不著。她在房門口張望,聽說她的主治醫生今天會過來一趟。

三天前她住進了這家醫院,初步被診斷為球後視神經炎,病症表現為右眼視力突然下降。

除了入院前的那一次,她再沒有見過她的主治醫生。護士們隻是據醫囑每日定時為她打點滴,測量體溫和血壓。

這樣的日子又過了幾天,在醫院的生活幾乎一成不變。但是這些天夏雪發現小護士們的工作態度似乎比前些天積極了不少,每天不到點就來了,下班了還不肯走。

夏雪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同病房的女孩滿懷深意地一笑:“女為悅己者容唄。”

“悅己者?誰?”

“陳醫生啊,陳文錚。”

女孩繼續說:“他可是我們醫學界的一個奇才,年紀輕輕的就在行業內享有一定聲望了。一些其他醫生治不好的、情況比較複雜的眼科疾病,讓他來治療的話就還有一線希望,他可謂是化腐朽為神奇的眼科第一人啊!”

“他是第一人,那些老專家排在第幾呢?”夏雪覺得她的話過為誇大了。

“據說遇到疑難雜症時一般的老專家都提倡保守治療,可他的治療思路總是很冒進,風險也大。也不知道真是他醫術高超還是他太幸運了,幾個願意配合他治療的重症病人最後都康複了。”說到這裏,女孩已是滿臉的崇拜,“他不但年輕有為,而且相貌英俊,還特別有愛心。據說他非常喜歡小朋友,經常去孤兒院陪孩子們玩。可惜這人比較少言寡語,但這對姑娘們來說也是極具殺傷力的一點。更重要的是,這麼優秀的他竟然還單身,典型的鑽石王老五嘛!”

夏雪看過許多言情小說,有女主角的和沒有女主角的。如果這個陳醫生真如女孩所說的那樣完美,而且還是單身,那麼隻有一種可能性——他的性取向與常人不同。

這天夜裏,夏雪做了整晚的噩夢。

她夢到旭東不見了,夢到她自己赤著腳不停地奔跑,尋找。後來她好不容易找到他,當時他正背對著她,她追過去,拉著他的手將他拽到麵前。這麼一看不要緊,她看到“旭東”竟然沒有臉!

夏雪從噩夢中醒了過來,這才發現天已經亮了。想到剛才那個夢,她一陣失落,竟然又沒有看到他的樣子。

說到旭東,這是夏雪回到B市的主要原因。自從十年前,她的父母相繼去世後,是旭東在默默支撐著她的生活。十年恩情自是不必多說,偏旭東還沒留下任何個人信息。他不期待她的回報,她卻不能做一個沒心沒肺的人。旭東對於她來說早已不是一個簡簡單單的資助人,他就像親人一樣,是她在這世上唯一的牽絆。等她終於在QQ中追查到了他的位置,她便決定義無反顧地回國,回到B市。可是那一次聯絡,也成為他們之間最後的聯絡。旭東又消失了。

護士們已經忙碌著給病人們測體溫了。

夏雪拿出手機看了看,依然搜不到3G信號。她捧著手機在屋子裏來回轉悠,可是整幢大樓的信號都被屏蔽了,這個小小的房間自然也不能例外。

夏雪看了看窗外,九層樓的高度,依稀看得到樓下已有不少病友在散步。

她打開窗戶,趴在窗子上,盡可能地將手機伸向窗外。她眼見著信號格從一格變成了兩格,不由得在內心讚歎自己的智慧。

可就在這時,她感到身上的病號服被人從背後拎了起來,手上一鬆手機險些蹦出去,還好她眼疾手快朝前一撲雙手將手機抓住。但是她整個人險些掉下樓去,好在有人從身後抱住她的腰,讓她沒能成為今早意外墜樓的女屍。

夏雪看著樓下的人來人往,完全是劫後餘生的慶幸。

“你不要命了?!”

身後一個陰森森的聲音響起。

她這才想起來這個“救命恩人”,她剛想回頭看看是誰,就感到與窗台接觸的胸前的皮膚傳來一陣火辣辣的疼——她被那人拽了回來,接著就被狠狠地甩在了窗台旁邊的病床上。

她齜牙咧嘴地揉著胳膊,抬頭看見站在床前的人,不由得一愣,怎麼是他?

陳文錚冷聲笑道:“真夠蠢的!既然死都不怕了,活著還有什麼好怕的?”

他丟下一個輕蔑的眼神,走出了病房。夏雪聽到她跟外麵的人交代了幾句才離開。

她愣了愣神,揣摩著他剛才的話,半天沒回過神。

直到護士過來給她換個病房,她才明白,陳文錚居然以為她要尋死!

夏雪在心裏暗罵一聲,誰要尋死啊?!

看來她一定要找個機會跟他說清楚才好。

隻是她沒想到這個機會來得這麼快。

下午三點,夏雪被護士帶到了醫生辦公室。辦公室裏隻有一個人,正是上午“救她一命”的陳文錚。他麵前的桌子上放著一個儀器,兩尺來高,正好擋住了他的半張臉。

“愣著幹嗎?”陳文錚指了指他對麵的凳子示意她坐下。

夏雪坐過去,剛想說話,陳文錚又說:“下巴放上去,眼睛看前方。”

他的聲音就如他的人一樣冷冰冰的,但是仿佛有著一種讓人不得不聽從的魔力。夏雪把要說的話咽了回去,依言照做。

強烈的光線從眼球的一側掃到另一側,她看到強光後麵的臉棱角分明卻又不失柔和。有那麼一瞬間,她似乎有點明白了——醫院裏這些女人瘋狂的所在。

做完檢查,陳文錚在她的病例上添上了幾行字。

房間裏安靜得隻有鋼筆劃過紙麵的聲音,夏雪清了清嗓子,說:“我的主治醫生不是張醫生嗎?”

“他這幾天不在,我代班而已。”他低著頭,語氣毫無波瀾,仿佛上午的事情根本沒發生過。

夏雪看著他,撇撇嘴:“那個……早上謝謝你啊!”

他終於有了反應,抬起頭冷冷地掃了她一眼。

夏雪見他這表情就猜到他一定又在心裏嘲笑她了,她連忙解釋:“上午我不是想尋死,要不是你,我也不會差點掉下去!”

這話一出口,陳文錚的臉色更陰沉了,他冷冷地問:“是怪我嗎?”

“我真的沒想尋死,就是……就是醫院裏沒有信號,你們又一直不讓我出院,我隻能‘另辟蹊徑’了。你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我身後,差點害我的手機掉下去。”

這一次陳文錚的臉上竟然露出了些許笑容,隻是那笑容讓人感受不到一絲善意。他放下筆,端著手臂看著她,問:“你確定你隻是眼睛有問題嗎?”

夏雪一愣,這話又是什麼意思?就在這個時候她上衣口袋裏的手機突然震了幾下。她連忙拿出手機來看,是新郵件的提示,她立刻打開郵箱,但是一直無法登錄。

“醫生,能不能給醫院的領導提提意見,這信號也太差了!連封郵件都打不開……”

陳文錚不說話,安靜地坐在對麵。

夏雪又試了幾次,她有些坐不住了:“對不起啊醫生,我有點事得出去一趟,能不能麻煩您替我簽個字讓護士放行,我這半個多月都沒下過樓了。”

陳文錚緩緩地靠在椅背上,他眼眸深邃,看著夏雪:“你以為這裏是哪兒?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夏雪怔了一下,沒想到他這麼不客氣,但人在屋簷下,太強硬是行不通的,她臉上堆起笑容:“可我是真的有急事。”

“我隻對你的病情負責,其他的我管不了也不想管。”

夏雪深吸一口氣,說:“那我什麼時候可以出院?我已經住院治療兩周多了,現在情況基本穩定下來了。”

“我不建議你現在出院,所以你暫時不要想了。除非……你能通過二十四小時眼壓測試,那還有的商量。”

“什麼是二十四小時眼壓測試?”夏雪怔怔地問,看著陳文錚臉上隱隱的笑意,心裏陡然升起不好的預感。

陳文錚合上病曆本:“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2

夏雪垂頭喪氣地出了陳文錚的辦公室,這個陳文錚,太不近人情了!

到了晚上十二點,夏雪剛測過一次眼壓,她已經困到睜不開眼。護士卻說,半夜還得測三次,二十四小時內測滿十一次。這所謂的“二十四小時眼壓測試”,真的不是在整她嗎?

回到病房,她疲憊得倒頭就睡。不知過了多久,她感到小腿被人拍了拍。她知道大約又到時間了,於是迷迷糊糊地坐起來,跟著那人往外走。

有過幾次經驗,夏雪熟門熟路地坐到了測眼壓的那台儀器前麵,把臉貼過去,等待著不適感的到來。

“閉著眼睛,怎麼測?”對麵的人發話,聲音略顯不快。

這簡直就是來自地獄的聲音!夏雪倏地清醒過來,歪頭去看,怎麼不是護士?

陳文錚懶懶地抬頭看她,夏雪訕訕地一笑:“怎麼是您?這些‘粗活兒’不都是護士做的嗎?”

陳文錚不答話,用手裏的簽字筆敲了敲儀器側麵,仿佛在示意她少廢話,動作麻利點。

夏雪悄悄撇了撇嘴,重新把眼睛對上儀器中那個會噴氣的小孔。

這種眼壓測試特別折磨人,連續幾次夏雪都因為眨了眼而沒有采集到數據。

她偷偷看陳文錚,他似乎已經沒什麼耐心了。

她不好意思地說:“再來一次吧。”

突然一隻冰涼的手指輕輕搭在了她的眼皮上,就在她發愣的一瞬間,小孔“噗”地噴氣,測試完畢。

麵前的儀器“嘩啦啦”地打著測試數據單,夏雪怔怔地看著,還沒有回過神來。眼皮上仿佛還留有他指尖的溫度。她突然很想問問,他這樣的人冬天會不會覺得冷。

測試數據打好了,陳文錚在上麵畫了幾筆。

夏雪試探地問:“我以前也測過眼壓的,可是這回為什麼要連續測?”

“人的眼壓不穩定,如果隻測一次可能正好趕上它在正常範圍內,所以有病也查不出來。”

原來是這樣……

“那如果我的數據都正常,是不是就可以出院了?”

陳文錚沒有立刻回答她,過了一會兒,他冷哼了一下,說:“什麼重要的郵件,比你自己的眼睛更重要?”

想不到他還記得她上午說過的話。

夏雪老實地回答:“有可能是一個很重要的人發過來的。”

陳文錚不屑地笑了笑,起身拉開辦公室的門,說:“走吧,四點還要起來。”

夜色沉寂,夜風忽起忽落,吹得窗紗沙沙作響。陳文錚也仿佛這夜風一樣,一轉眼就融入了漆黑的走廊中。

夏雪無比失望,落寞地回到了病房。

她想,或許四點的時候她還有機會再磨一磨他。

可是四點時,給她測試的人已經換成了之前那個護士。她不好意思去問怎麼不是陳文錚來,隻是心裏不免有些小小的遺憾。

……

就在夏雪已經漸漸放棄了說服陳文錚時,護士通知她可以出院了。

“怎麼這麼快?”夏雪喜出望外。

護士笑了:“這你得謝謝陳醫生。他為了讓你早點出院給你做了幾個激發病症的測試。目前來看你沒什麼問題,可是如果覺得不對勁要立刻回醫院複查哦。”

原來是這樣,她朝醫生辦公室的方向看了看。看樣子他人也還不錯,雖然臉臭了點。

一走出那棟眼科大樓,夏雪立刻拿出手機,看到滿格的信號就像她突然漲滿的血條一樣——她覺得自己滿血複活了,終於可以看到旭東的來信了。但是結果令她無比失望,那隻是一條再尋常不過的廣告,俗稱“垃圾郵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