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有立冬的時候,宮裏就連著落了好幾場的雪,紅牆之上的琉璃瓦也堆了一層又一層的白,天地之間,一片寂寥。

蘇夏在月華宮前哆哆嗦嗦地跪著,她已然忘了自己在這裏跪了多久了,掃雪的宮人剛剛過去,她的膝蓋之下全是硬邦邦冷冰冰的青石板,疼痛直入骨髓。

剛剛有兩個好心的宮人問了她幾句,可惜她們都人微言輕,除了過問幾句,再無他法。

蘇夏的意識漸漸模糊起來,她身上發熱,心裏覺得恐怕自己今天真的要死在這裏了,就連紅色的宮牆在她眼裏都白得有幾分不太正常。

她仿佛置身於一片冰雪之中,狂風肆虐,她卻一點兒也不冷,被凍死的人好像死前都是不冷的。

蘇夏眼前出現了一片鮮紅,待那人慢慢近了,她才看清,原來是個擁在火紅狐裘裏的女子。

那人擁在厚厚的狐裘之中,頭上全是華麗的珠釵,紅色更襯得她肌膚雪白,老人們常說,人臨死前會看見走馬燈,走馬燈裏全是人這一生經曆過的最重要的事情。

可是蘇夏心想,我這一生從來不曾見過這樣豔麗的人。

“你是哪個宮裏的人?”那人問,聲音威嚴,卻暗含幾分溫柔,聽在蘇夏恍惚的腦子裏也不突兀。

“奴婢是花房的人。”蘇夏磕磕絆絆地答。

“花房的人跪在這裏幹什麼?”她有點意外。

“奴婢……”蘇夏仔細想著,“奴婢給貴人送錯了花。”

是了,她今日一早奉皇上的吩咐來給月華宮裏的貴人送花,皇上說貴人最喜歡白梅,她剪了好幾枝今天早上新開的白梅,卻沒想到貴人最喜歡的原來是紅梅。

貴人不相信皇上會不記得她的喜好,於是把這樣的錯漏全都歸結到蘇夏頭上,盛怒之下,罰了蘇夏跪在這裏。

不過是個小小的宮女,命如草芥,就是死了也沒有人在乎。

“嗬,”她聽完之後,輕輕嗤笑一聲,“以後來給本宮送花吧,本宮什麼花都喜歡。”

她轉身上了轎子,蘇夏還在怔愣,不知道她這些話是什麼意思,卻又聽得跟在她身邊的侍女說:“皇後娘娘讓你來安福宮,不用回花房了,還不快謝恩。”

蘇夏看過去,容華正自己撈著簾子,麵色平靜地望著她,好像是在等待著什麼。

蘇夏俯下身的那一刻才清楚明白,原來她就是豔傾天下,寵冠六宮的容後啊。

可傳聞裏,容後不喜歡任何花,所以花房裏的奴才都沒有踏進過安福宮一步。

那……

還不待蘇夏細想,月華宮裏的貴人由侍女扶著出來了,她如今正得寵,居然連皇後也不放在眼裏,敷衍著行了個禮之後就開始大言不慚。

“皇後娘娘,這宮女衝撞了嬪妾……”

“所以呢?”容華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冷得可怕,無端讓她起了雞皮疙瘩,“本宮要帶走個宮女,還要過問你嗎?”

“皇後娘娘,即使你是後宮之主,也不能如此肆意妄為吧。”那貴人揚起一張俏臉,眉目之間是嬌矜,也是天真。

容華笑了,那笑裏都是對無知者的諷刺,她百無聊賴地轉著自己手腕上的珠子,目光也不落在貴人身上,仿佛眼前隻是個不相幹的螻蟻,她道:“陛下一向寬厚待人,他要是知道,不過這麼一件小事,你就讓宮女跪在這冰天雪地裏,他會怎麼想?恩寵和一個小小的宮女,孰輕孰重,本宮相信,你會區分。”

一番話堵得貴人啞口無言,隻能眼睜睜看著容華她們離開。

她在後麵跺跺腳,大發脾氣地說了一句:“不就是仗著一張臉嘛,狐媚樣子。”

蘇夏一瘸一拐地跟在轎子後麵,把這一句話聽了個十成十,她一麵感歎這位貴人的膽大,居然敢這樣說容華,一麵又盯著那轎子看。

容華的容貌確實是滿天下都不可能再挑一個出來的一等一的好,可蘇夏腦海中一閃而過的並非是世人所言的豔,而是寒。

這寒中帶著幾分梅花的冷冽,又帶著幾分牡丹的孤傲,想當年武則天號令百花齊放,唯有牡丹不從,世人都道牡丹豔麗,卻很少有人想到它的氣節上去。

就是這樣一個人啊,將整個朝廷都玩弄於鼓掌之中,用畢生心血鑄成書名上的毒後二字,蘇夏歎一口氣,腦子清醒之餘,開始憂心自己的未來。

“好端端的,歎什麼氣?”容華掀開簾子看著她。

蘇夏一驚,原來她已經不知不覺走到了轎子的旁邊,正好與那小窗子並排。

她本來身上有傷,走得就慢,怎會在恍然之間,追上轎子?

“奴婢……”蘇夏有些為難,她手心裏起了汗,被這樣狠厲的人注視著,蘇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更別說胡扯了。

“你怕本宮?”

“奴婢不敢。”

“那你抬起頭看著本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