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善明都沒有來得及防備什麼，隻是覺得眼前一花便突然換了地方。
他坐在記憶裏熟悉的道觀裏，正是大殿上的蒲團上，抬頭在煙霧繚繞中窺見神像慈悲又或肅穆端莊的臉龐。就連道祖像之前被觀裏的小徒弟擦拭的時候剝掉了一塊漆皮也對得上，難道他這是在做夢嗎？
許是左善明發呆地太專注，在他身旁一個不甚相熟的小道士戳了戳他的胳膊彎，朝著上麵指了指，示意他要專注用心，打坐不能分神。
左善明微微笑笑示意自己明白了，正正身姿端坐在蒲團上。這是他分外熟悉的動作，與師父出去降妖除魔之前有那麼五六年的時間裏，師父顧不上他總是就這樣找一座道觀借宿，順帶讓觀裏的人照看他……隻是如今這般卻總感覺有什麼不對，他不是跟大人進到古廟裏，怎麼會出現在這裏？還有師父不是已經沒了。
他小心地打量起周圍的一切，是他熟悉的地方。但就在不久之前分明聽說在他們離開後道觀就沒了多少香客，逐漸破落，上任觀主走後便徹底了散了，前段時間還聽說要典賣出去，怎麼又回到這個香客絡繹不絕的時候。
那座古廟其中定然有什麼不同尋常的東西，他能夠清楚分辨出來，跟師父出去遊曆的所見所聞都非幻想，而後惹出來的事端還有所見所殺的那些鬼怪也不是自己虛構出來的，這裏恐怕是幻境之中。
左善明還是第一次遇見幻境，先前也沒有聽他師父說起過，他師父隻會說若是那些鬼魂妖祟長了眼睛沒有活膩歪便不會往他身邊湊，否則那就是老壽星上吊。現在看來，也不盡然。
左善明決定隨機應變，先看看這幻境到底是想要弄出點什麼玩意兒來。
他偷偷起身，速度極快地找了個機會從旁邊溜走，而坐在最前的掌教師父向來都不把他當做觀裏的弟子，管束起來便也沒有那麼嚴格，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要不帶其他的小道士便由他去了。
隻是左善明這一走，難免被幾個心緒不定的小道士注意到，羨慕的眼神在他們這丁點大的年紀根本就不會隱藏。
“靜心。”掌教不滿地瞥了那幾個心不靜的小道士一眼，嚇得幾個小道士趕緊端正坐姿，除了用眼神多朝著左善明溜走的方向看上幾眼，卻是不敢有大動作了。
左善明循著記憶中的路線來到觀裏給客人居住的廂房，就看見院裏銀杏葉紛飛，落得滿地皆是金銀黃扇，層層疊疊宛若金玉鋪地，美不勝收。隻是沒有人來灑掃任由黃葉堆積，倒是有點不知道該從哪裏下腳了。
銀杏大樹底下，他師父躺在個搖椅上悠然自得。
左善明走過去，還沒有近前，聽到他踩踏銀杏葉發出的吱嘎聲響，師父微微開了眼縫兒不知道有沒有看清他，微微挪了個姿勢：“你回來了啊，這個點早課還沒有結束呢吧。那麼大點小孩，就是靜不下心來啊。”
他揮揮手，似乎不想多搭理他，讓他自己找個地方呆著去。
“師父。”左善明有些恍惚，這個時候自己應該是隻有七八歲，師父那會兒還成天懶懶散散，至多就是在觀裏忙不過來的時候到前殿去給人解解簽，混點感謝錢。其餘時候便像是如今這般，什麼也不做，就在院裏的銀杏樹下躺著，任由春風夏風秋風吹過。用他的話來說，這叫做洗滌身心，貼近自然，感悟世間大道。
至於為什麼不感悟冬風，大概是冬天風兒太冷，病了還得花錢不值得，便不要此道了。
“嘿，你個臭小子，去上了個早課還認不得你師父了不成。我臉上是有花啊，盯著我看那麼久。”老道士不滿地在他腦袋上敲了一下。
左善明捂住腦袋往後退了一大步。
老道士似乎也被自己這敲了一下他那麼大的反應驚訝到了。
他說：“你這是吃了什麼靈丹妙藥了，怎麼好像個子長了那麼多。為師都要敲不到了。”
左善明仍由他又伸手比劃了一下身高，而後又往後退了兩步。
在他師父不解的目光中，他拉開一段距離後才又開口問道：“師父，你喜歡如今這樣的生活嗎？”
“那是不是廢話。”老道士沒那麼心思跟小孩去擰巴心思，他轉身倒回了躺椅了。
秋風瑟瑟，滿樹的黃葉隨風而動，有一兩片受不了風的囈語，隨著它從枝頭一躍而下要去看那廣闊世間，隻可惜沒有出這院子便在地上跌爬打滾了幾圈，淹沒在遍地的黃葉中，成為眾生渺渺中的一粟。等著的不過是個被灑掃的小道士清掃幹淨，在哪片土中落葉歸根的結局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