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登基大典那日,慕之明死在了流放苦寒之地寧古塔的路上。
千山禽絕,雪寒徹骨,覆天地昭昭,蔽日月煌煌。
晉武帝傅詣,舉國同慶後擺駕回寢宮,召見當朝權臣寧國公之嫡女侍寢。
金玉龍榻,酒樽清歌,美人在懷,傅詣摟著她,細瞧著明眸善睞,忽然想起一個人。
這個人,數月前在宣德殿外長跪不起,苦苦哀求他,磕得滿額是血。
他姓慕,名離朱,字之明。
素日私下裏最喜歡喚自己:詣哥哥。
傅詣念及他時,遠在千裏外的慕之明正跪在雪地裏,收殮母親龔氏的骸屍,他十指凍得通紅乃至僵硬無法彎曲,手腕被鏽跡斑斑的鐵鏈桎梏磨得血肉模糊,隱約可見森森白骨,消瘦如柴捧不起一抔凍土。
慕之明記得,懼怕寒冷的母親龔氏,生前最喜著綢緞金線素錦衣,賞滿園春色,擷花祝東風。
而如今,她身穿破舊粗麻布衣,死在流放的路上,用殘破肮髒草席裹屍,與自己天人永相隔。
風虐雪饕,孤塚荒墳前,慕之明抬起頭,清絕無雙的容貌,此刻麵如枯槁,機敏聰慧的性情,如今心如死灰。
身旁押送的官役不耐煩了,連聲催促慕之明:“死都死了,埋完就罷了,這外頭凍得人直哆嗦,趕緊回落腳的破廟吧,好歹擋點風。”
慕之明回身,俯首拜向麵前的兩名官役:“二位官爺若是冷了,先去古廟歇息等候罷,我想與家母再說幾句話,這一別,不知今生還能否祭拜,應當竭盡孝心。”
瞧瞧他,曾經風光無限,名譽滿京城的燕國公世子,如今隻有卑躬屈膝求人的份。
其中一名官役怒了,取懸掛腰間的劍,以劍鞘擊慕之明的肩膀,將其掀翻:“說什麼呢,你若跑了怎麼辦?我告訴你,別想耍花樣。”
慕之明狼狽撲地,栽進冷雪裏,他實在太虛弱,咳嗽喘息半天才顫著身爬起,麵對小小官役,跪拜在地:“官爺,我身著沉重枷鎖,行不了十步,能跑往何處?手臂烙著朝廷欽犯的印,又有誰人會收留我?更不要說這北疆之地,荒無人煙,大地白茫,我逃跑的下場,隻能是被凍死餓死。”
那名官役不耐煩:“嘖,你有完沒完……”
“罷了。”另外一名官役麵露不忍,開口道,“父母辭世,本就是大事,多說幾句話,也是該的,而且他說的沒錯,這漫天大雪,能逃何處?我們就去廟裏等吧,如果過一會他沒回來,就前來探查,料想逃不了的。”
“哼。”發難的官役冷笑一聲,罵了句‘真麻煩,什麼狗屁苦差事’,而後憤憤離開。
好心的官役用憐憫的目光看了慕之明一眼,轉身要走,聽見他朝自己磕了個頭,聲音弱得幾乎不可聞:“多謝官爺。”
那官役擺擺手,迎著風雪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