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蝕骨的冷……
薑羨餘趴在陰冷潮濕的地牢裏,四肢冰冷僵硬,幹啞的喉中彌漫著苦參的澀味,遍布全身的刑訊傷口血肉模糊,將白衣浸得血跡森森。
這是第幾天了?
他困在地牢當中不知晝夜,已經記不清日子了。
外頭好像在下雨,雨水順著磚牆縫隙一汩汩滲入地牢,浸濕了他身下的稻草。
牢裏空氣越發陰冷潮濕,夾著血腥味,惡臭難聞。
他早已痛到麻木,身體越來越冷,眼皮越來越沉,意識漸漸模糊……
迷糊之間,他好像聽見了父親的聲音——
“別抖。”父親溫暖的大手按在他小小的肩膀上,“馬步紮夠半個時辰,方可休息。”
“啊?那還有多久啊?”他仰頭看向高大偉岸的父親,自己的個子堪堪到父親膝頭。
父親揉揉他的腦袋,溫聲訓他:“早著呢!你哥練了一個時辰也沒喊累。”
他順著父親的視線看過去,十歲出頭的哥哥握著長刀練武,揮汗如雨,還不忘回頭哄他,“小餘堅持住,娘說待會給咱煮綠豆湯。”
“真的?!”
他喜得往上躥,又被父親按住肩頭往下壓,叫他別亂動。
他一邊紮穩馬步,一邊向身旁一塊練武的小男孩炫耀,“謝承我跟你說,我娘煮的綠豆湯可甜了!”
迎著溫暖炙熱的陽光,他看不清對方的麵容,但記憶中,謝承是衝他笑了的。
是夢嗎?
是夢吧,否則怎會這麼暖……
……
“睡睡睡!當差也敢打瞌睡,簡直膽大包天!”
“哎喲!壽、壽哥,這麼晚您怎麼來了?”
一陣刺耳的咒罵將薑羨餘驚醒,他身子一抽,睜開眼睛。
預想中牽動傷口的疼痛之感卻沒有到來,他隻覺周身輕盈,緩緩飄了起來。
怎、怎麼會?
薑羨餘低頭看著重新站立的自己,目光錯愕——他的四肢筋脈早已被挑斷,怎麼還能站起來?
麵前還是熟悉的地牢,手腕、胳膊上的傷口深可見骨,血肉外翻,腳——
薑羨餘終於發現了異狀,他雙膝以下形影模糊,身體竟是懸於空中,離地幾寸!
而他腳邊趴著一個傷痕累累的血人,側臉朝向他,俊美的臉龐遍布血痕,麵色青灰,了無生氣——
這分明就是他自己的模樣!
他這是……魂不附體了?
“趕緊給我打起精神!若是讓王爺瞧見,你們一個個都甭想瞧見明天的太陽!”
牢房外持續傳來咒罵,還有幾人疊聲討饒,薑羨餘依稀辨認出幾個看守的聲音。
被看守稱作“壽哥”的那人,又不耐道:“行了!把那小子提到刑房,王爺要親自來審。”
薑羨餘聽見“刑房”二字便是一抖,記憶中的劇痛襲入腦海,單薄的魂影狠狠一顫。
看守聞言一頓:“還審啊?二十八刑都上兩遍了,尋常人哪個受得了?可那小子愣是一問三不知,八成是真不知道,還能怎麼審?”
壽哥厲聲道:“閉嘴!這是你能管的事?”
看守不敢再置喙,疊聲應是,朝牢房走去。
薑羨餘頓時一驚,下意識飄到角落,可這牢房一覽無餘,壓根無處可躲——
然而進來的兩個看守似乎完全沒有看見他,打開牢門直奔地上躺著的血人而去。
“喂!醒醒。”看守踢了踢地上的血人,但對方毫無反應。
另一個看守直接拽著那血人的後衣領將他提了起來,“喂!你小子——”
那血人青灰的臉龐露出來,兩個看守頓時愣住,驚詫地看向彼此。
其中一個看守連忙摸向那血人的脖頸,觸手一片冰涼,頓時一哆嗦,戰戰兢兢看向同伴,壓低嗓子罵道:“操!涼了!”
另一名看守倒吸一口涼氣,顫顫巍巍伸出食指探向那人鼻尖——
“磨磨蹭蹭做甚?還不趕緊把人帶出來!”
壽哥等得不耐煩,罵罵咧咧走進來,看見兩個看守的動作,臉色驟變,壓著聲叱問:“怎麼回事?”
看守結巴道:“壽、壽哥,沒、沒氣兒了……”
壽哥神色驟厲:“誰他娘沒氣兒了?”
兩個看守嚇得撒手跳開,指著那直挺挺跌在地上的血人,“他他他他沒氣兒了!”
壽哥忙奔向地上那血人,探了探鼻息,低聲咒罵了一句。
薑羨餘終於明白了如今的情況——
他死了。
他竟然死了?!
薑羨餘不知該委屈難過,還是悲憤不甘,亦或者慶幸自己得以解脫,就這樣荒唐淒慘地,屈辱不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