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夜空繁星點點,如同一張巨大的銀網,無邊無際地籠罩在頭頂。
在這張璀璨無邊的巨網之下,一前一後飛速前行的兩個小小人影顯得有點不起眼。
不知過了多久,前麵那個人影像是終於忍不住了,停下來,回頭:“你到底要做什麼?”
後頭跟著的那個果斷抓住機會往前一跳:“跟著你呀。”
“跟著我有什麼用?我就算要去抓人,也不會是現在。”
“我又不是為了這個。”說著,陶飛飛手裏的銀鉤刺啦一聲掛上遲雲身邊的那棵大樹,一個手勁就蕩了過去,像隻小雀兒似的輕巧落在一條枝椏上。
遲雲皺起來的眉頭在星光下看得挺清楚,但是陶飛飛壓根不以為意:“反正我閑著也是閑著,正好也許久沒有往南朝來了,你就當是同路搭個夥唄。”
遲雲加重了語氣:“我不是回來遊山玩水的。”
遲雲說的沒錯,他一路晝夜兼程往林州趕,是有極為要緊的事情,不然他也不會放棄就快要追到手的逃犯。
六天之前,遲雲在黃河邊撿了個受傷中毒的年輕人之後,住進了陶飛飛開的客棧。
當晚遭到殺手襲擊,一番有驚無險之後,遲雲發現客棧老板娘就是自己當年抓住的一個小神偷。而幾乎就在同時,被遲雲救了的那個年輕人竟然提前醒了,不顧勸阻硬是寫了封書信,要讓遲雲送到某個宅子裏去。
然後遲雲才知道,自己是順手撿了個多大的寶。
簡單說來,就是北朝皇帝的四兒子的明王爺奉旨巡查漕運的時候,在回京的路上被刺客給堵了,因為當時小王爺為了不驚擾百姓一路輕車簡從,就剛好給了殺手一個空子。然後遲雲路過黃河岸邊的那家包子鋪,把小王爺撿回了洛陽城。
當洛陽府尹冠袍帶履點頭哈腰地來招寶客棧恭迎小王爺的時候,陶飛飛搖著白絹團扇一副發了大財的狂喜樣兒,理所當然地從府尹大人那裏套來了半箱子金銀。遲雲則被小王爺拉去了洛陽府衙,說要好好感謝他的救命之恩。
但是遲雲是個南朝的捕快,他出來是為了追捕逃犯。
不過在小王爺的眼裏,出生在什麼地方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把這個本領高強的捕快盡快收為自己人,然後封官加爵讓他建功立業,也算是給救命恩人的一個答謝。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遲雲聽洛陽府尹說起了南朝動亂,大將軍弑君反叛引得各個州縣亂兵蜂起的事情,其中就包括了林州。
遲雲的父親在前些年就去世了,從那之後遲雲就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但是這並不代表著遲雲心裏就能放得下林州。
且別說二十年來的故土和街坊,林州可還有個謝姑娘呢。
日夜兼程的路上,遲雲的後頭卻多了個尾巴。這個尾巴倒也不拖慢他的行程,但是就是怎麼都甩不掉,明擺著要一路跟著不撒手。
陶飛飛也並不是不曉得他急急忙忙趕回南朝,是為了林州的動亂。他急著要回去看看家鄉是人之常情嘛,所以陶飛飛不拖他的步子,隻是跟著。至於跟著的理由,她也沒有撒謊——自己閑著沒事幹,一起去南邊瞧瞧也好。
一路上把遲雲磨得沒脾氣。
但是遲雲也沒有空閑去跟陶飛飛鬥智鬥勇了。這一路上看到的情況比他想象中的要更加糟糕,走過的幾個州縣都是一副兵荒馬亂的樣子,路上隨處可見拖家帶口的躲避風頭的流民。
遲雲心裏還是有一點點僥幸的,畢竟這麼多年了,林州不算窮也不算太富,州牧大人雖說不是個什麼政績卓著的好官,但是起碼不會到處惹事,前幾年一些流寇在附近幾個州縣亂竄的時候,也隻不過是讓城中一些大戶湊了點錢打發了事。
無論如何,謝姑娘那樣的人,是不會出事的。
但是等他看到林州城的時候,一路趕來已經十分焦灼的心裏,就像是被猛地按到了冰水裏,呲的一聲透涼透涼的。
身後不遠處的陶飛飛還在扯著嗓子喊他:“喂喂,你別亂跑呀,那個橫梁要掉下來啦!”
遲雲沒有回應她,隻是悶著頭往城南跑。
住了二十多年的地方,他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入了城門,往東二百步,往南四百六十步,進巷子二十步,左拐十步,再往南六十步,這個路線他閉著眼睛都記得清楚。
但是這一戶人家的屋子已經倒了,而且有一大半都被雜火給燒成了黑色,下麵到處都是散落的木頭屋瓦和陶罐。
陶飛飛對這裏不熟,但還是追上了遲雲,然後就看見那個男人在餘火未息的磚瓦之間到處翻找,被黑煙嗆得直咳嗽,直接用手去掀開那些東西的時候,竟然也不怕燙。
陶飛飛覺得,這片地方下麵肯定是有他很看重的東西,比如家傳寶貝或是多年的積蓄之類的。
那邊,遲雲翻找的動作停了下來,整個人像是被凍住了一樣,彎腰站在一堆木板旁邊。
陶飛飛踩過破磚瓦探頭去看,看見木板下麵有一攤很大的血跡,已經凝固了。
陶飛飛咽了咽口水,她覺得事情不太好。
然後遲雲從那塊血跡旁邊,撿起來幾塊已經被煙給熏黑了的東西。陶飛飛眯了眼去瞧,像是一隻碎掉的玉鐲子。
那天,遲雲一直坐在那堆木板旁邊,沒有走。
陶飛飛去拉他,沒拉動。
一直到了夜裏,陶飛飛覺得肚子很餓了,從懷裏找出一隻雞腿來啃。啃了兩口,遞一塊給他:“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