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九月,秋高氣爽,蟬鳴聲絡繹不絕。
梅氏閉著眼睛躺在榻上,麵容紅潤安詳,胸口幾乎已不再起伏,隻剩淺淺的鼻息。
床榻周圍跪了一圈的人,有大有小。男人們紅著眼圈沉默不語,媳婦們有的已經開始低低泣聲,小娃娃左看右看,很是疑惑,“日上三竿了,祖奶奶為何還在睡覺?”
梅氏好像聽到了小孫子的話語一般,指尖微微動了動。有眼尖的男人看到了,立刻直起膝蓋,強忍著淚水簇擁過來。
“阿娘,兒孫都在,您放心地去吧。”
梅氏緩緩睜開眼,朦朧渾濁的雙眼隱約看到兒孫媳婦的麵容。她模模糊糊憶起自己這一生,作為庶女,她鬥過了嫡女,治得了小妾,忍得了婆婆,熬死了老爺。
雖費了不少手段,甚至舍棄了情愛,但終究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梅氏嘴角慢慢噙出一抹笑,又閉上了眼睛。
若有來世,哪怕清貧一些,隻盼能尋得一位命定之人,攜手一生。
“阿娘!!”
房內傳出一陣悲慟的哭聲,梅氏去了。
京城遠郊處,一個半大不小的莊子上,一位丫鬟捧著個黃銅盆匆匆走過,穿過兩三道門洞後,走進了最裏處正中的一間廂房中。
“熱水來了,快給小姐擦擦。”湘竹忍著手臂的酸痛,把熱水穩穩地擱在一張八仙桌上。另有一個丫鬟本坐在榻前替榻上的人擦著臉,見小湘端來了熱水後忙起身走過來。
“如今連熱水他們都這樣緊著麼?”白薔低聲問道,語氣中很是惱怒。“再怎麼樣,這也是侯府嫡出的小姐!如何容這些刁奴也敢欺壓起來!”白薔說罷低了低頭,胡亂地擦了下眼睛。
“你是不知道那起子奴才的嘴臉。知道小姐落水了,一個二個沒事人一樣,沒見哪個趕著來伺候小姐,就連問一聲也沒有。”湘竹說到此也不禁怒從心起,逐漸哽咽起來。“不過是看夫人病逝,府中又不甚在意大小姐,便都作踐起小姐來!”
“算了,咱們都小聲些,別叫小姐聽到了心煩。府醫如何,可請到了麼?”白薔端起熱水,挪到了挨著床榻前的矮桌上,又從梳妝架上取了條幹淨的帕子,打濕了熱水給榻上的女子細細擦拭起身子來。
湘竹也起身跟過來,伸手想要探一探女子的額頭。手剛貼近女子的臉時湘竹霍地站起身,顫抖著試了試女子的鼻息,然後撲通一下跌坐在地。
“小姐她小姐她沒氣了”
白薔聞言一滯,強撐著也探了探,而後渾身顫抖起來,堵住嘴低低慟哭起來。
“小薔,小湘,姑娘可好些了麼?”一位半老婦人提著一瓦罐,走進堂屋,先尋了碗大灌了一口涼掉了的茶,“求爺爺告奶奶總算得了一罐酒來,給小姐擦擦,興許燒熱就退了。那起子小人,一個二個充起主子來,待姑娘好了好了看我不”
李嬤嬤突然止住了話,看到湘竹和白薔掩麵哭泣的模樣,心涼了一半。她晃晃悠悠走到床榻前呆愣了許久,半個身子突然軟了下去,撲在床榻邊大哭了起來。
“姑娘,姑娘啊!!”
梅氏一睜開眼,就聽到滿屋子震天的哭聲。她疑惑地皺了皺眉,怎麼,原來自己還有一息尚存,掙紮著沒去麼?
梅氏伸出手來,想要再看一看孫子孫女們,看著眼前這半截手臂,忽然愣了起來。
這手白皙細膩,雖然指尖微微有些繭子,但並不妨礙這手的盈潤。
她早已是耄耋之年,手臂怎麼可能還這樣白嫩?這一看便是年輕姑娘家的手,雖然看著不像金貴嬌養著的,但也看得出來年輕。
再轉眼看去,床榻邊正有兩大一老三個仆婦痛哭著,穿的皆是素麻衣裳。在普通人家算是尚好一些的布料了,但跟富貴人家比實在寒磣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