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鬆臉上露出了一絲不易被察覺的笑意,隨後對李如柏說道:“好!沈大人大功一件。如柏,將沈大人帶入後堂找一個房間安頓,傳令下去,中午我要給沈大人擺慶功宴。”
沈惟敬有些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想:這個李提督是有病還是怎麼著,一會“淒風苦雨”一會又“豔陽高照”?
反正不管沈惟敬此刻怎麼想,中午的慶功宴上,他是找到了自己當初單槍匹馬進入平壤城與日軍談判時的那股威風了。
這才對嘛!倭寇多凶狠、多強悍?沒幾天就差點打下了整個朝鮮國,而自己一出場,搞定!特別是在小西行長的麵前,自己曾自比過平定安史之亂的郭令公,那是何等的英雄,何等的豪邁!可是今早卻差點被李如鬆砍了腦殼,這簡直就是誣陷忠良、戮害功臣!
好在李如鬆醒悟得早,看看這一桌給自己慶功的人就知道了,堂堂正二品武將、東征提督李如鬆親自作陪,什麼從二品武將、中軍指揮使楊元,左路指揮使麻貴、右路指揮使李如柏都圍在周圍,還有……去他媽的記不住其餘幾個是誰了!端起酒碗,幹了!
酒是馳名天下的瀘州大曲,這酒真是好酒啊!綿甜爽淨,回味無窮,酒逢知己千杯少,再喝一碗!
當沈惟敬回到房間不管不顧睡的天昏地暗時,他喝得酩酊大醉的消息不僅傳遍了整個軍營,甚至已經傳到了平壤城內的日軍第一軍指揮官小西行長的耳朵裏……
小西行長是個虔誠的基督教徒,消息傳來的時候,他剛剛向萬能的主禱告完,當聽到沈惟敬在慶功宴上喝得大醉的消息後,小西行長意味深長地笑了。
與日軍其他幾路大軍的指揮官相比,小西行長自認為自己是個好人,或者說是個異類,這不僅僅是因為他的宗教信仰問題。
在小西行長看來,那幾路大軍的指揮官實在是難以啟齒,幾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武夫還算比較正常,還有兩個以兵法大家自詡,雖然有些肉麻,卻也勉強在能夠承受的範圍內,至於真實水平,在他看來也就那麼回事。可是諸如像加藤清正之流,自己實在是恥與和他為伍。
戰場上兩軍對壘,殺人在所難免,可他們卻以殘酷虐殺為樂,甚至特別以虐殺婦孺為最高享受,這就簡直是禽獸都不如了!
可是關白大人就偏偏不知道是抽了什麼風,受了這些人的蠱惑,什麼“唐畏日如大水崩沙,利刃破竹,攻城必破!”之類的鬼話,關白他老人家還真信了,竟然說什麼:“有生之年,誓將唐納入日之版圖。”並以此為自己的終極奮鬥目標。
這樣的目標在小西行長看來無疑是可笑的。自己以前和到過明朝的海盜聊過,據說明朝的東南沿海地區,僅僅是廣東、福建、浙江的一小分,就堪比整個日本了。大明朝有多少個省?兩京一十三省。據說全國軍隊建製規模常年保持在兩百萬以上,這些數字對於日本來說無異於天文數字!
相比之下,小西行長認為自己比包括關白豐臣秀吉在內的所有人都理智得多。
首先,小西行長認為自己是個商人,做生意才是自己的本職,眼下帶兵打仗也是為了以後能夠更好地做生意。大家和和氣氣地把生意做好,都有錢賺,有美酒佳肴,還有佳人美女,為什麼還要打打殺殺??
這也是自己為什麼能和沈惟敬這樣的人一拍即合的原因。沈惟敬曾和自己說起過,說他年輕的時候就是個私鹽販子,而且賺了不少錢。這讓小西行長有些醍醐灌頂的意思,因為之前在他的認知裏大明有數不盡的陶瓷和絲綢,把這些販賣到西方去就足以發大財,可是販鹽也能發財,那隻能說,大明的人口太多,什麼生意都好做,這更堅定了他要和大明建立生意往來的信念。
也正是因為這一點,眼下才不得不和這些蠢貨和禽獸為伍一起進攻朝鮮。所以作為先鋒部隊,當小西行長進入平壤城的那一刻起,他思索的便隻有一個問題:如何找到切入口或者說媒介與大明展開和談,如果能以此為契機和大明建立生意往來那就再好不過了。
感謝萬能的主,沒多久沈惟敬就出現了,在戰場上能碰到一個和自己誌趣相投的人是多麼值得慶幸的事!
因此,當今天沒有按照約定收到沈惟敬派來回報的消息,在焦慮地等待了幾個時辰後,收到密報肅寧館一切進展順利,而沈惟敬之所以沒有按照約定派出傳令的人是因為在慶功宴上喝多了。
而當他得知大明此次派到朝鮮的所有高級將領幾乎都參加了沈惟敬的慶功宴時,他笑了,一切盡在掌控,明早派出使團趕赴肅寧館,向自己的商業帝國邁出第一步。
翌日,正月初四,清晨。
李如鬆起的特別早,吃過早飯後,在房間內一邊喝茶一邊看書。
李如鬆喜歡看書,從小就熟讀經典,陰陽五行、兵略戰法等無不涉獵。最近李如鬆一直在仔細研習那本幾經周折才由萬曆皇帝禦賜的《百戰奇謀》,與自己以往所學加以印證,大受裨益。
然而今天,李如鬆頗有些心神不寧,竟至連如此重要的書都無法靜心細讀,最後幹脆將書仔細收藏起來。
李如鬆正煩亂間,傳令兵終於帶來了他等待已久的消息:日軍第一軍指揮官的使者團一行二十三人已經抵達軍營,求見宋經略和李提督兩位大人。
李如鬆心中暗想:果然在這個時辰來了!但表麵上卻不動聲色地說道:“是麼,將一行人安排到國賓館外的中軍大帳,我一會兒就到。”
傳令兵得令轉身離開。
傳令兵帶來的這個消息讓剛剛的焦慮煩躁都一掃而空,此刻,李如鬆慢條斯理地給自己重新添了一壺熱茶,小口啜飲一盞後,吳惟忠帶來那串念珠此刻也開始在手中有節奏地撚了起來。
李如鬆一邊撚著手中念珠一邊悠閑地閉上了雙眼,在腦海中將整個計劃都仔細梳理了一遍,覺得萬無一失之後才重新睜開雙眼,按照自己盤玩念珠的速度計算,此時距離傳令兵來時已經過了約一刻鍾的工夫,李如鬆算算時間差不多了,便起身出了國賓館往中軍大帳走去。
可李如鬆剛走近中軍大帳就發現情況有些不太對勁,先是從中軍大帳裏突然竄出了幾個披頭散發的人,看樣子像是扶桑武士,嘴裏“咿咿呀呀”叫個不停,發瘋一樣在營中奪了幾匹馬後向東疾馳而去,隨後又聽到中軍大帳內隱約傳來打鬥的聲音。
李如鬆見狀大驚,一閃身進了中軍大帳,看到了眼前的場景不禁目瞪口呆。
原來大帳內此刻橫七豎八地倒著十幾具屍體,看衣著都是扶桑武士。李寧臉上滿是鮮血,正從地上搖搖晃晃地掙紮著爬起。而李寧的兩個隨從受傷躺在地上疼得直哼哼。
而一名扶桑武士被窖生用“斬犬”寶刀刺穿了右側肩胛骨被釘在了中軍大帳的柱子上,卻兀自用左手向窖生連連射出暗器,窖生左躲右閃後,看準機會接近那扶桑武士,用繩索將他捆了個結結實實。
沒想到那扶桑武士實在是個亡命徒,雙眼仍舊射出凶殘的光芒,口中發出野獸般的嘶吼,氣得窖生在地上一具死屍屁股部位的褲子上撕下了一塊布,然後伸手捏住那扶桑武士的雙頰,將那塊破布硬塞入他口中,仍覺得恨意未消,又狠狠地給了那扶桑武士左肋處兩拳,那扶桑武士實在感覺疼痛才老實下來。
窖生將那扶桑武士處理之後,一回頭才看見站在中軍大帳門口一臉驚愕的李如鬆,瞬間像泄了氣的皮球將腦袋耷拉了下來,剛剛的滿腔怒火也轉眼間不知去向。
此刻李寧也看見站在大帳門口的李如鬆,自知犯了大錯,“撲通”一聲雙膝跪倒在地,低著頭一言不發。
李如鬆看著眼前的景象馬上猜到剛才發生了什麼,眼下他無暇顧及懲罰李寧和窖生兩人,馬上轉身出了營帳,大喝一聲:“如樟、如梅,帶一隊人務必把剛才逃跑的幾個倭寇抓回來。”
李如梅恰巧剛從自己的營帳出來,李如樟卻還沒有出營帳,李如梅身上馬,大叫道:“大哥,我不等四哥了,你們這一隊,跟我走。”
說罷帶著一小隊騎兵疾馳出營,隨著剛才幾個倭寇留下的馬蹄印一路追了下去。
此時,楊元、李如柏、劉綎、吳惟忠等人都聞訊趕到了中軍大帳前,看著眼前的一幕也都目瞪口呆。
李如鬆一臉殺氣,讓人把窖生和李寧帶進國賓館議事廳,其餘眾將也都跟著進了議事廳,分別落座。
李如鬆陰沉著臉看了看跪在議事廳中央的李寧和窖生兩人,咬著牙問道:“李寧,剛才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