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少年遊 1(3 / 3)

青藤先生聽了舒承宗的話眼神中頗為讚許:“舒老弟這評語中以‘不拘形似’四字深得我意,憑這四個字可引為老夫平生畫中知己了。”

舒承宗道:“先生謬讚,能為先生畫中知己,是舒某平生之幸!這幅‘墨葡萄’和這綠豆大曲酒可謂‘酒助畫意,畫傳酒名’,當可流芳百世!”

說罷兩人相視一笑。

正有詩雲:

有明一朝三才子,

草書詩貼出解元。

青藤潑墨草龍珠,

綠豆大曲臨江仙。

縱觀曆史長河,文化和技藝的傳承都離不開一代代的薪火相傳,離不開為師者的口傳心授。

而關於師徒間最好的狀態,禮記中早有定論,那就是教學相長。而為師者卓絕的修為和毫無保留的心念、為徒者超高的天資悟性以及超出常人的勤奮這幾個條件,則缺一不可。而青藤、俞二兩位先生和窖生則從一開始便很快進入了這種狀態。

每日清晨卯時即起,先是俞二先生從少林最粗淺的功夫教起,入門第一課便是少林長拳。

而每日午時過後,兩個時辰修習經史子集和八股文章,窖生都如同嚼蠟,然而舒承宗為了科考嚴令其每日必須溫習,用舒承宗的話說:我舒承宗的兒子必須考中進士,中了進士,你愛幹嘛幹嘛去,所以窖生雖不情願,卻也不得不應付。晚上則由青藤先生傳授,戰法、兵略、天文、地脈、五行、易經、八卦等無不涉獵,窖生可學的津津有味,有時兀自研習到深夜都毫無倦意。

窖生悟性極高,因此青藤所傳雖雜,卻能夠做得到舉一反三、融彙貫通,有時領悟的慢,便接連幾日悶聲不語,直到頓悟以後方才會喜笑顏開,每逢這時,第二日晨起和俞二先生習武之餘,便以之前青藤先生所授與武學拳法相結合,和俞二先生辨理。

俞二先生除了對武學癡迷外便是對行軍打仗在行,提到這兩樣便口若懸河,至於其他方麵便顯得言辭笨拙,窖生心思機敏,口齒伶俐,所以經常將俞二辯得張口無言,氣得滿臉漲紅,大呼小叫!

每到這時,青藤先生便在一旁好言相勸,最多是舒承宗從自家酒坊取一壇陳年佳釀,親自下廚整治幾個下酒小菜。四川自古便有‘天府之國、魚米之鄉’的美譽,而飲食頗具特色,舒承宗則更是個中高手,擅長粗料細烹,常以腰花、雞胗、鴨腸、兔頭等佐以青花椒、蔥、薑、蒜等辛辣之物或爆炒,或醬鹵,佐以時令鮮蔬,讓人一見便覺胃口大開,和青藤、俞二兩位一起月下小酌一壺、高談闊論一番,俞二悶氣便化為烏有。

舒承宗見兒子這兩位先生不僅好酒,也善品酒,確可稱為酒中仙聖,也堪稱酒中知己。於是常以上好的瀘州大曲酒為基,以綠豆大曲酒的釀製技藝為根加以創新,加之各時令所產果蔬,釀出如青梅酒、荔枝酒、桂花酒以及以青城山所產野生獼猴桃釀製的茅梨酒、白果酒等等,實在讓青藤、俞二大快朵頤,足慰平生。

而最讓舒承宗引以為傲的,便是自己苦思多日,在綠豆大曲的製法基礎上,獨創了一種新酒:以上好的瀘州大曲為基,以早春二。三月間峨眉山萬年寺後所產的一種野生春茶為引,釀製出一種茶酒,忙不迭請青藤先生、俞二先生品嚐,俞二先生痛飲後還是兩句:“好酒、好酒!”

青藤先生品過這茶酒後卻欣喜異常的品評到:“此酒入口綿柔、剛入口時唇齒間溢滿了茶的清新芬芳,而後又是一股美酒的香醇甘冽,最為難得的是兩股香氣不僅不相互壓碾,反而相互交融最後合二為一,讓人仿佛恍惚間不自知剛才那一口究竟喝下的是春是茶還是美酒,實在是無上妙品!這酒叫做什麼名字?”

舒承宗連忙道:“兄弟剛剛釀好,還未取名,就請藤兄斟酌取名吧。”

青藤先生又輟飲了一小口手中美酒,沉吟良久,說道:“舒兄弟,就取名‘茗釀’如何?”

舒承宗一聽連連稱讚:“好名字,讓人一聽便仿佛置身於茶園春色之中,縱情於山水之境,人生難得偷得浮生半日閑,就叫‘茗釀’!”

自此,天下酒道中人和茶道中人便多了一種共同之選。

歲月如水般流淌,有良師傾囊相授,有賢徒誌承衣缽,有美酒佳釀充當釣詩客、般若湯,或張或弛、嬉笑怒罵中八載如白駒過隙,一閃而逝。

八年裏,窖生由一個垂髫孩童長成一個弱冠少年,而各項修為也日漸精進,一來窖生自六歲起習練峨眉吐納心法,內功頗具根基,二來天資悟性極高,且肯下苦功,因此進展竟然極為迅猛,尋常少林弟子從少林長拳開始習練,即使天資、勤奮無一不佳也需二十年開外才開始習練韋陀掌、龍爪手等少林上乘功夫,舒窖生竟然隻用了六年時間,以至於俞二先生都有些不知所措,怕進展過於迅猛而致走火入魔,待反複觀察窖生並無走火之虞才繼續傳授。俞二先生心裏清楚,以此刻窖生所學,加以時日增加臨陣實戰經驗,至多到窖生二十歲時,便可躋身當世一流高手之列。

而青藤所傳之各項戰陣、兵法、易經、雜學更加突飛猛進,亦不免大出青藤先生意料之外。這一日,青藤先生靜靜地看著在場院內切磋過招如高手對決的俞二、窖生師徒二人,思索再三,決意將自己這一生最引以為傲的絕學從這天開始傳授給窖生,而正因為有了這樣一個開始,使得屬於他自己的輝煌和榮耀得以延續。

入夜,一片寂靜中,在書堂前,兩盞油燈忽明忽暗,看著眉宇間英氣中又夾雜著幾分頑劣、幾分稚嫩的愛徒,青藤先生神情莊重地對窖生說道:“從今日起,為師將畢生所學之精華都傳授於你,我要告訴你倭寇是誰,他們從哪裏來?他們來幹什麼,他們是如何凶狠殘暴和滅絕人性,他們的戰術和戰法,最重要的是如何戰勝他們。”

看著與平日不一樣、神情凝重的先生,窖生也一改往日的飛揚跳脫,疑惑地問:“倭寇?”

青藤先生嚴肅地點點頭,重重的重複道:“對,倭寇。”

窖生撓了撓頭問道:“他們在哪?”

青藤先生眼望東南,緩緩地說道:“二十年前,被我大明將士在東南沿海所打敗,逃走了。”

窖生更加疑惑:“他們都跑了那我學這些還有用麼?”

青藤先生看著眼前自己心愛的弟子,說道:“十幾年以前,有個少年也問過我同樣的話。為師現在就告訴你,有用,因為遲早他們還會回來的。你要記住,不僅你自己要學會,重要的是,你要把你學會的和領會的東西一代一代傳下去,記住了麼?”

窖生被青藤先生的莊嚴肅穆感染,鄭重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