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歲的冬天來得過早了些,似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從暖融融的秋日餘韻過渡到了凜凜的冬日。扶歡從榻上起來,不待床榻側的宮人撩起床帳,便穿著中衣,赤腳跑到窗前,支起窗框,往外看去。
毓秀宮外的草木花植同昨日一樣,這裏一樹那裏一簇,都是漂亮的綠色。宮內的草木,大多需要保持這樣欣欣向榮的顏色,不能見一點衰敗枯黃之色,這是大忌。因此,除非是在皚皚白雪覆蓋下,這兒才會不見一點綠色。
扶歡將手伸出窗外,才一會兒,便被凍得收回了手。她嘀咕著:“怎麼突然變得這樣冷。”
貼身伺候的宮女晴晚忙拿了件大氅披在扶歡身上,說話聲帶了一絲埋怨:“殿下怎的又不穿衣裳跑到窗邊來,受了寒挨了凍可如何是好。”
小宮女也在她麵前跪下,服侍扶歡穿鞋。
扶歡的腳踝白皙,陽光從支起的窗框內照射進來,暖融融地鋪了一層,更顯得如同暖玉一般。隻是因為冷,腳上泛起了紅,和過白的膚色一對比,頗有點觸目驚心的感覺。
扶歡不亂動了,乖乖地讓宮女服侍穿衣。
“我見帳上映著的光線明亮,想今日是個好天氣。沒想到天氣是好,但是也太冷了些。”
她將手伸開,陽光躍進手心:“已經到冬天了嗎?”
晴晚笑著道:“眼下才十月的光景,還未到正經過冬的時候。”
扶歡仍是看著窗外,喃喃道:“現下都已經如此冷了,等到了真正過冬的時候,該有多冷埃”
扶歡怕冷,往常初春,別人都換上夾襖,她仍不肯換下冬衣,沾上一丁點春寒就要發熱咳嗽。因此她的毓秀宮,炭撤得也比其他主宮要晚上許多。
今日是學畫的日子,授課的林師傅是翰林院的侍讀學士。扶歡的父皇正德帝子嗣單薄,統共生了三子一女,但能平安長大的也就扶歡一位帝姬和兩位皇子。因是大宣朝唯一的帝姬,扶歡自幼十分受正德帝的寵愛,與皇子一道授課,待得當今聖上繼位,她的課業也沒停下。
因為是帝姬,授課的師傅並不十分嚴格,一天統共學兩個時辰,也就停了。
扶歡愛畫,擅丹青,好似與筆墨紙硯相關的事,她都喜愛。林師傅授完課,便向扶歡行禮告退,扶歡起身,向林師傅還禮。從月洞窗往外看,林師傅青色的官袍下擺有光影的痕跡。
今日日光昭昭,著實是個不錯的天氣,奈何卻是太冷了些。
晴晚上來,低聲問扶歡是否再添個炭盆,此時還不到燒地龍的時候,要暖和些隻能燒炭。前頭因為林師傅在,添炭恐被林師傅不喜,正經學習的地方,可不是用來端茶遞水,伺候享樂的。
扶歡搖頭,道一聲不用了。
她的畫就隻差收尾的部分了,筆尖沾上了朱砂,在枯瘦的枝丫上點上一朵紅梅,梅心中間一點黃蕊。扶歡小心翼翼地收筆,上下仔細地看了看這幅畫,覺得甚是滿意,唇角抿出一個淺淺的梨渦。她回頭,讓晴晚裱起來,就掛在合毓宮的書房。
畫完才覺得渴,桌上的牛乳茶有些冷了,扶歡也沒多計較,端起來便喝了幾口。奉茶的小宮女想要出聲,卻沒來得及,待扶歡喝完後隻能倉皇地下跪。
晴晚豎起眉眼,教訓小宮女:“沒眼色的東西,白長了那對招子,杵在那也不知曉換盞茶,回頭讓嬤嬤攆出宮去,就知道厲害了。”
扶歡笑著,道:“也沒多冷,喝起來剛好,你別嚇她。”
因畫出了一幅漂亮的畫,她的心情著實好,走到那扇月洞窗前,輕輕哈了口氣在玻璃上。窗上鑲著的,透明地如同冰一樣的事物叫做玻璃,是南蠻那進貢的。南蠻那地,隔著汪洋的海,那裏的人也同漢人不同,黃頭發綠眼睛,著實奇怪。
這玻璃看著像冰似的,卻不會話,也比冰塊堅硬許多。最神奇的是,看著敞亮,比銅鏡還亮上許多。
番邦進宮的玻璃珍貴,整個大內也隻有寥寥幾座宮室裝上了這稀罕物什,扶歡的合毓宮也也裝上了,每日都被小黃門擦得透亮。再稀罕的物什,每日瞧見了,也不覺得有多珍貴。今天卻像是頭一次見這個玩意,興致勃勃地往上哈氣,玻璃上凝結了薄薄的一層水霧,扶歡以指做筆,在那玻璃上也畫了一朵小小的紅梅。
因為畫梅,扶歡在崇學殿多留了會,待出去時,日光已經能將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外頭天冷,原想快快地回到合毓宮,喝上一盞熱茶,再嚐一小碟玫瑰酥,那必定舒暢。可扶歡行到一半,恍然想起體和殿後頭花園中的海棠是否謝了,又半道折回,往體和殿去了。
還沒到花園裏頭就聽到吵吵嚷嚷的聲音,扶歡看過去,見好幾個宮女太監在那裏,個個麵上都帶著焦急的神色。晴晚招了一個宮女過來問話。頸間圍了一圈兔絨的小宮女過來,先向扶歡屈膝行禮,之前雖看她著急地似乎要哭出來,但在扶歡麵前回話的時候卻口齒清晰,沒帶一絲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