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果真什麼都不記得了?”
“是的,大人。就連沈其音這個名字,也是旁人告知的。”
一片殘垣斷壁之中,新任常寧縣令聞懷遠眉頭緊蹙,不知自己聽到的回答是真是假。
十日前,沈家大火,滿門接歿,隻有一對十六歲的孿生兄妹奇跡般地幸存下來。似乎是家人將他倆藏入水井之中,方才躲過一劫。
可雖未燒傷,兩人均是驚嚇過度。被救出來之後,哥哥沈其羽,癡愚了;妹妹沈其音,失憶了。
果真如此嗎?
聞懷遠不信。
沈家是什麼人?老爺子沈渠昆,燕國公,十六年前還是當朝宰相。後來在太子之議上搖擺不定,導致朝中混亂,文武不諧,便引咎辭去相位,以布衣之身歸隱。之後在北方盤桓了數載,前幾年才回返家鄉——遙州常寧縣。
這十六年裏,齊王宋世清,魏王宋世平兩個皇子爭鬥不止,太子之位懸而不決。直到兩個月前,先帝駕崩,魏王領兵奪位,這才把廣受文官支持的齊王踩在腳下,成為了最終的勝利者。齊王一家被貶為庶民,發配至帝國的最南端——遙州常寧縣,永世不得返京。
現在前皇子正在來常寧的路上,前宰相一家就被燒死了,這是巧合嗎?
雖然沈渠昆回鄉之後過的很淡泊,沈家子弟也無人出仕,可一朝宰相的人脈和手段,又豈會簡簡單單地被人遺忘呢?就算今上已經忘了,也總會有人記得,而且是刻骨銘心,所以才有了這祝融之禍。
至於沈家死裏逃生的兩個孩子,倒沒聽說有什麼過人之處。會不會被人當成後患,斬草除根什麼的,誰又說得準。想活下去,想自證無害,於是裝瘋賣傻,這樣的事,從古到今還少了嗎?
聞懷遠覺得自己看透了。他一個清流禦史,無權無勢,無名無黨,毛遂自薦來做這個常寧縣令,不就是想照看一下幾個可憐人嘛。如今正主未到,需要照看的卻先多出兩位,倒讓聞懷遠愈發覺得,他這一趟是來對了。
“沈家此案,或是有人蓄意縱火。你心中可有疑犯?比如……哪些跟沈家有舊怨之人?”
“大人,民女連家中有幾口人都不記得,又怎會記得之前的恩怨?”沈其音苦笑一聲。
“你畢竟也在案發現場,可曾看到什麼?聽到什麼?”
沈其音還是搖頭。
“民女隻記得在醫館醒來,之前的事情,全無記憶。”
聞懷遠歎一口氣,知道沈家女咬定了失憶,再問下去也不會有什麼結果,隻能作罷。
“這些冤孽,都忘了也好。如今新帝即位,天下承平。能安安穩穩地過日子,就比什麼都強。沈其音,老夫的話,你聽明白了嗎?”
“大人放心,民女明白。”
沈其音深深一禮,言語中飽含赤誠。看樣子,似乎真的沒把沈家的大火和逝去的家人看得太重。
如此一來,聞懷遠又有些拿不準了。到底是深藏不露,還是另有謀劃?亦或者失憶癡愚,都是真的?
聞懷遠哪裏想得到,眼前這個沈其音,根本就是個鳩占鵲巢,從異世穿越而來的局外人。
沈其音是個初中曆史老師,暑假裏外出遊玩,不幸在賓館遇到了火災,然後就莫名其妙地穿越了。穿越到另一個時空的火場裏,搶占了跟她同名的少女的軀體。
雖然大難不死,但沈其音確實恍恍惚惚,沒有繼承原主的半點記憶。所謂失憶,那可真是實實在在,徹徹底底的。
而她那便宜兄長沈其羽,應該也是真的癡愚了。在醫館醒來之後,他便像個嚇壞了的三歲孩童一樣,又哭又抖,抓著沈其音不放手。
前世的沈其音是個獨生子女,從未體驗過這種同根同源的兄妹親情,再加上雙胞胎間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應直觸心底,一下子給喚起了母性。她當即決定跟沈其羽相依為命,哪怕一直恢複不了靈智,也把他當小孩子養著護著。
至於沈家的滅門之禍,雖是慘絕人寰,卻是沈其音現在最想丟掉的包袱。倒不是她多麼鐵石心腸,隻是剛來到這個世界,一頭霧水不說,還有個癡愚的親人綁著,沈其音實在是無暇他顧。
幸好,沈家大火之後,並沒有人再來危害她二人。既然如此,不如先安心把日子過起來。也許有一天,沈其羽也能恢複正常。到時候調查也好,複仇也罷,讓他這個貨真價實的沈家人來決定,到底該怎麼辦。
至於怎麼照顧這癡愚的大男孩,沈其音心裏也有自己的想法。
所以今日,新任縣令召她到沈家廢墟問話,沈其音便硬拉著癡癡的沈其羽過來,想要做一件事。
雖然隻是一件小事,卻是她對這個世界的第一次試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