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綿的雨絲細密如煙,把土壤浸透得泥濘不堪,而土壤下動植物的腐朽味道比棺木和石碑本身更有墳墓的氣息。
死者是一個上了年紀的獨居女人,住在公寓照不到陽光的一樓,因為在廚房踩到奶酪而摔了一跤,她的額頭重重地磕在了桌角,尾椎骨已經骨折,但致命的凶器是從桌上摔落的牙簽刀。
尖銳的東西還是要放好,作為遺囑繼承人的莉莉如是想。
她看著收殮師花了不少功夫來掩蓋前額的創口還有脖子上的割痕,但仍舊不夠完美,過分潮濕的天氣讓屍體難以保存得妥當,皮膚下已經隱隱開始腫脹,好像一戳就會泛出汁水。
最後一抔土已經蓋上,莉莉送別了神父,她也該離開了。
“請留步,小姐。”
在她身側陪伴完整個流程的男士拉住了她的去路,他遞出一張名片,名片上顯示他是一名職業偵探,目前受雇於街道所屬的政府。
偵探已經觀察了這位年輕的小姐很久了,她有著一頭漂亮的淡金色長發,在這個陰雨天足以像陽光一樣動人,眼神卻透著無辜的純然嫵媚,漂亮的麵孔沒有一絲瑕疵,紅唇雪膚,幹淨的像是老人屋裏昂貴的東方名瓷。
根據偵探所能得到的信息,她的名字叫伊莉亞·卡斯滕,三年前孤身一人搬到了這兒,原本隻是受雇於老人的鋼琴師,三年裏靠給老人彈鋼琴獲得報酬來維持生計,現在卻成了老人的遺囑繼承人。
如果僅僅如此,倒也沒什麼值得特別在意的地方,但據他們的鄰居反映,這位年輕的小姐不久前和老人產生過一次爭執,期間存在有威脅性質的話語,譬如死亡和痛苦之類的字眼曾被用到,而且老人的上一份遺囑中明確表示了要將遺產捐贈給社區。
“很抱歉在這種時候打擾您,首先請您節哀,”這話說的偵探自己都有些想發笑,這位小姐的眼中分明毫無悲傷可言,甚至有些解脫般的輕鬆。他略去了更多的介紹,單刀直入道:“您是第一位發現女士的遺體的人嗎?”
“是的。”
莉莉如實點頭,但她沒有多做理睬的意思,目光徑直越過了他。
偵探暗笑了莉莉的天真,這般逃避的人他也算見多了,而且有豐富的經驗來對付他們。
他刻意嚴肅了表情,在事件之內把事情略作修飾:“我想您應該也已經聽說了那些可怕的傳言,您是這位女士的遺囑繼承人,如果我無法出具您名譽清白的證明,那您將沒有資格獲得這份遺產,甚至可能因為被指控謀殺而鋃鐺入獄。”
但理想中的驚慌並未出現在莉莉的眼中,她輕笑了一聲,有些妖冶的明媚出現在那張聖潔的麵孔上,雙眸饒有興致地挑剔了眼前的年輕人,流露出些許能被稱為欣賞的情緒,但也不過轉瞬即逝。
她不緊不慢從自己的包裏取出了一支女士煙,那是戒煙前落在裏麵的,因為這糟糕的天氣,煙草已經有些發潮,但它仍舊是一支極好的煙。
偵探鬼使神差地遞上了火。
雨絲中升起的煙霧像黑紗一樣朦朧,她的目光中彌散著哀傷與惆悵,麵龐明媚而憂傷,像是在沉思著什麼。
一支煙的時間不算長,莉莉再次開口的時候已經擺脫了這個地方的鄉下口音,韻腳與口音都是詩歌般的優美,嗓音也如和弦般撩撥人心。
“您一定要追究到底嗎?”
“那您是承認了嗎?”偵探的反問已經表達了決心。
“我隻是——不太想浪費時間。”
說著,她抬眼望向偵探眼底,柔媚的目光傳遞著蛛網一般的織縛,鬼迷心竅的蠱惑瞬間就讓偵探動搖了心神,眼神再次清明時已經再不複先前的懷疑,他的引以為傲的底線已經潰不成軍了。
無論這件事情是真是假,偵探毫無掙紮地已經做出了決定,他會出具一份名譽清白的證明。
“那您能好心地告訴我真相嗎?”
偵探苦笑著發問,他的職業道德還在掙紮著作祟。
莉莉貼近了偵探的耳畔,猩紅的唇吐出如煙霧般撲朔的真相:“我結束了她的痛苦。”
她發現老人的時候已經有些遲了,中風、骨折、癱麻任何一個都足以要了她的命,若不是現在,那也隻會是短暫痛苦後的某一日,而莉莉替她結束了痛苦。
偵探沒有再說話,他離開的背影簡直是狼狽而逃。
隨後莉莉把目光轉到了不遠處的樹下,那兒站著的是她的臨時律師,後者在被她看到的瞬間,就像觸電一般下意識地站得筆挺,回過神後又是一路小跑地到了莉莉麵前,像忠心耿耿的侍從侍奉女王那樣遞上了她所需要的文件。
“兩棟市中心的公寓,一些寄存在博物館的古董貨,還有一萬英鎊的銀行存款和一些比較有紀念價值的金幣。”律師早有準備地打開那份遺囑,像是獻上心髒那樣鄭重而殷勤地捧到莉莉麵前,“現在這些都是您的了。”
他有些顧慮這位漂亮的小姐會不會看懂這份文件,但莉莉隻是簡單翻閱就在準確的位置簽完了字,她把文件遞還給還在戰戰兢兢的律師。